第102章 神迹
罗罗亲王低声咳嗽了几下,面具下的眼角渗出一丝猩红的血痕。他看似将茜茜逼入了绝境,但实际情况是面前的少女展现出的实力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她的剑快的像是波塞冬飞过的海风,一轮交手下来,他居然被那柄他认为是装饰品的剑伤到眉梢。
他凝视着茜茜,觉得命运似乎跟自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多年前的那场篡位之战中他本有机会将小女孩斩草除根,但那种奇怪的怜悯——也许是因为她是公主的妹妹,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女孩,不管怎样,他放过了这个少女,看着她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的身影,放下了手中的双刀。他自以为少女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就算她真想复仇恐怕就连他身边的侍卫都打不过。但他没想到少女是个这么固执的人,也有可能是他低估了家破人亡的憎恨,女孩抱着那把当年的海皇送给她的剑挥舞了那么多年,终于在这一刻站到了他面前。
“本王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罗罗亲王的声音高傲,他手中双刀震颤如困兽磨牙,尾音在齿间碾碎成珊瑚粉末,刀光随着他的动作碎成冰渣,映出他颈侧暴突的青色脉络。
回答他的只是少女剑尖挑起的浪涌,剑锋擦过面具的刹那,那些精心雕琢的海皇纹饰突然龟裂。亲王瞳孔里炸开的不仅仅是怒火,还有他的兄长加冕时王座上折射的冷光。
“找死!”他的声音转冷,双刀绞碎剑光划出死亡十字,却在触及茜茜剑围的瞬间凝成冰晶银河。
茜茜不语,只是一味的出剑。少女的剑招分明是笨拙的直刺,剑锋却精准点在他双刀交错的致命盲区。
“你这黄毛丫头...”亲王面具下的面容突然扭曲如沸腾的岩浆,他撕掉了优雅从容的伪装,野兽般的嘶吼声震得飘起的金属碎屑簌簌坠落:“本王要让你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双刀刮起的刀风被茜茜的剑刃撕碎,破碎的冷风擦着她的双肩飞过时将她的衣袖刮得粉碎,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但少女连眉梢都未动分毫,语气中极尽嘲讽和鄙夷:“那又怎么样?会比家破人亡、居无定所更痛吗?”
话音未落茜茜的身影已化作离弦的箭镞。剑锋搅动的月华凝成寒星点点,每一粒星芒都在空中拖曳出靛蓝尾迹。罗罗亲王在繁星中旋身闪躲,寒星擦着他的身边闪过,将他华贵的裘皮大衣割的四分五裂。此刻的茜茜像极了逆流跃瀑的银鱼,剑芒搅动的罡风卷起满地碎刃,在她周身形成致命的漩涡。
“混蛋!”罗罗亲王气急败坏的吼叫,“自寻死路!”
“急了?”茜茜不经思考这两个字就脱口而出,她突然想起破军先前和她说,如果想要对手气急败坏失去理智,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两个字甩给对方,对方自然而然就会达到神志不清的效果。他有一位朋友就经常这么干,而且效果一向拔群,“脸怎么还红了,精神焕发?”
亲王面具下的面色骤变,作为一个自诩高贵的“王”,这个挑衅恰恰击中了他的心窝。如果说茜茜大喊大叫着说什么复仇或是正义的言辞他完全可以无视,正义是由胜利者定义的。但茜茜这句话像钻进他心里的毒蛇,他疯狂的吼叫起来,面容扭曲。
“混账,混账,混账!”罗罗亲王疯狂地挥动着手中的双刀,双刀数次擦着茜茜的咽喉带下几缕紫罗兰色的碎发。一分钟之前他还是高傲的贵族,优雅的武士,此刻却变得像是歇斯底里的泼妇,尖声地嘶叫着。
这局棋他布局了好多年,他步步为营稳步推进,即使中间有着一些小小的变故但也改变不了他的车马象兵吃光所有棋子的结局——在他眼中除了公主以外波塞冬的一切都是他的棋子,无论是被傀儡术操控的异能者还是角斗场上搏命的武士,棋子就应该按照执棋者的想法行动。
可就在最后一步,黑白色的棋盘上突然出现了一枚紫罗兰色的棋子,并且燃烧起来。
茜茜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她看见对方太阳穴暴突的青筋正随着浪涌般的刀光搏动,恍若即将崩断的锚链。恍惚间她仿佛听见破军的大笑,她很想告诉破军这招实在太他妈棒了,看到对方气急败坏的快意甚至让她忽略了身上伤口传来的剧痛。
可记忆里最后对于破军的定格是那柄天罚般的巨剑正面砸中了他,茜茜暗自祈祷破军能从那柄巨剑下逃脱,虽然她知道那种概率微乎其微。
茜茜的笑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洪亮,盖过了刀剑碰撞的金属蜂鸣,她似乎在狂喜,但却又像是哭了。笑容落在在失去理智的罗罗亲王眼中尽是嘲讽之色,狂暴的双刃挥出孔雀翎羽般绽放的刀风,少女剑锋突然搅起漩涡状的星芒,将亲王暴怒的刀势尽数卷入其中,恍若要将所有未尽的絮语都封进深海。
数道深可见骨的猩红在雪肌上蜿蜒绽开,像极了珊瑚虫在礁石上蚀刻的古老图腾。罗罗亲王虽然气急败坏,但他的实力确实稳压茜茜一头,他能稳坐摄政王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计谋和狼子野心。
金属的交鸣震得人耳膜发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茜茜指尖拂过渗血的伤口,沾起的血珠在剑锋上拉出靛蓝丝线,罗罗亲王的面具上布满了裂痕,殷红的血线在他的脸上打结。
“你的身体大概已经到极限了...我该对你刮目相看了。”罗罗亲王微微喘息,但他的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微笑,“但你又能改变什么呢?”
茜茜双手紧握剑柄支撑起身体,那柄华贵的剑发出颤抖的悲鸣,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少女的身体重量,她闷哼一声吐出一抹鲜血。很显然她的状态远远没有罗罗亲王好,光是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就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现在滚回去,本王会留你一条性命。”罗罗亲王耸耸肩,语气变得轻松了许多。已经到达了极限的茜茜显然是强弩之末,棋子的轨迹终于回归了原位,他的脸上尽是胜券在握的微笑,“以你现在的实力...本王会允许你在王座下建立你的领土。”
他的话被尖锐的剑鸣打断了,茜茜再一次站直了身子,她鲜血淋漓的身躯站得笔直,就连罗罗亲王都有些怀疑少女的这具身体是不是会在下一秒就坍塌。但茜茜只是再次举起剑,剑锋的寒芒直指罗罗亲王的心脏。
“后退?哪里能退?怎么能退?”茜茜语气轻的仿佛梦呓。
“自寻死路...”罗罗亲王看着茜茜仿佛燃烧着的瞳孔,缓缓地扣住刀柄,双手举刀至胸前,这个动作就像是祭司在为祭奠做准备,他把自己化为命运女神剪断纺线的剪刀,准备斩下祭品的头颅。
刺骨的杀气在他身上弥漫,但他依然不敢先行进攻,这是第一次,有人单以剑术对他造成威胁。他本以为一个小丫头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顶多就是小孩子的哭闹,但刚刚和茜茜的搏杀像是跳了一场踩着刀刃的舞蹈,他的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
罗罗亲王本来在刀术和身体素质上占尽优势,但他第一次在刀锋相撞时感受到深海热泉般的战栗。小丫头像头发怒的幼狮,不顾一切的向他挥剑,剑围里涌动着让他都汗毛倒竖的杀机。茜茜的攻势分明是幼鲨撕咬猎物的笨拙,却总能在珊瑚丛般密集的刀网中找到缝隙,有几次甚至主动放弃防御以伤换伤,不顾翻卷的皮肉,任由双刀在肩头犁出血槽也要将剑尖送进他心窝三寸。剑芒的进攻也如同狂风暴雨,逼得他数次只能防御。
现在小丫头很显然是要燃尽自己了,面对这搏命的最后一剑,他必须拿出十二分的专注。
场地里静了下来,飞扬的尘土也徐徐落地,看台上更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出接下来少女的进攻将是她的最后一击,这一击将决定波塞冬未来的统治者。
世界像是被杀气冰封住了一样,茜茜的剑还没挥出,剑上的寒气就好像已经穿心而过。
罗罗亲王散发出越来越强的杀气,他的双刀本来就沾满鲜血,现在几乎能够闻到他每个手势中的血腥气。
茜茜猛地踏地,整个人化为虚影,她收剑的姿势像极银鱼收拢尾鳍,所有杀意凝成刃尖一粒幽蓝星光。她完全放弃了防御,一切的杀气像是在那一刻瞬间被收入了剑中。她前冲的身影像是扑火的飞蛾,就算是冲入烈火都无所谓,就算脚下是铁钉也会毫不犹豫地踩下去。
“来得好!”罗罗亲王大喝一声,长靴碾碎地砖的脆响惊醒了悬浮的金属碎屑,他像是下山的猛虎一样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前冲,刀风在空气中挥出管风琴般的轰鸣。
那些碎刃突然在两人之间凝成月环状的银河,他们高速前冲激起的气浪激起剧烈的风,爆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下一刻两个人交换了位置,背对背静止,他们带起的风还没有消散,硝烟还在空气中弥漫,但战斗已经在这一刻结束了。交错而过的身影背后,茜茜胸前绽开巨大的血花,悬浮的金属银河突然簌簌坠落,在满地血泊中敲击出潮汐退去的挽歌。
“只管进攻,对双刀毫不闪躲...不计后果,以命相搏,做的真好。”罗罗亲王低下头,看着刺入自己胸膛的细剑,但他依然能够微笑,“只差一点,茜茜,只差一点。”
他喉间突然迸发的笑声裹挟着血沫,茜茜以命相搏的最后一剑穿透了他的防御,只差三厘米就能刺穿他的心脏,她距离复仇的结局只差三厘米。
“还有挑战者吗?还有挑战者吗!”罗罗亲王环顾角斗场的四周,“在本王的登基之路上,还有没有忤逆者!”
空气中还残留着他的大笑声,像是舞台上演员的笑声那么夸张造作。他准备了多少年,虽然有几颗不听话的棋子脱离了棋手的掌控背叛了他,但终究这盘棋还是按照他的预想那样下了下去。
“来吧,来吧!”他轻快的旋身,像是在翩翩起舞。这支舞蹈跳起来那么得意洋洋,简直有种喜不自胜的感觉。他轻盈的踩在血泊里,围绕着茜茜的身边旋转。现在他又把那优雅高贵的外衣披上了,他甚至对着茜茜行了个礼,就像是舞者对着观众谢幕,血珠正顺着银质面具裂隙间溢出的笑意坠落。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舞者,在鲜血面前那么欣喜若狂。
面具下的脸庞上洋洋自得的笑容,他实在是太开心了,笑起来时鲜血渍上他的白牙,像是开口的石榴。
“把本王的冠冕...拿上来吧!”罗罗亲王神采飞扬,但他下令的语气却真像是个十足的君王。
在他下令的那一刻,戴着面具的侍从就已经走进场地,捧着鎏银托盘踏过凝固的血泊。那顶珊瑚王冠沉睡在亮银色的托盘上,每粒宝石都裹着旧主临终时的血沫。
少女的紫罗兰色发梢正汲取着猩红的血泊。她望着亲王苍白的指尖抚过冠冕中央的月长石,鲜血渗进眼眶时将整个世界染成赤潮。泪水混着鲜血划过脸颊时,恍惚看见姐姐教她辨认珍珠成色的那个午后,被云雾遮掩的日光也是这般渗着淡红。
真不甘心啊,就这样死掉。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却还是没能保护自己的家乡,保护自己唯一的亲人...
“姐姐...”她咳出的血沫在碎裂的石砖上凝成红宝石的珠光,那些深夜里劈斩浪涛的剑鸣、藏在礁石上的眼泪、甚至破军那不耐烦的鼓励,此刻都随着生命力从伤口流逝。
公主没有睁开眼睛,她的双眼早就失明,这世界对她而言黑暗了很多很多年了。但那些剑刃相撞的蜂鸣、血肉撕裂的闷响、乃至此刻血珠滴落的声音,都在她耳畔交织。当妹妹最后一声喘息掠过耳际时,两颗浑圆的珍珠突然穿透绸缎,在她裙裾上砸出深蓝的水痕。
不会再有什么奇迹发生了,她望着回身向她逼近的罗罗亲王双刀泛起的冷光,喉间泛起铁锈味——胜负已分,亲王绝不会容忍叛旗插在领地边缘。
指尖深深掐进掌纹,她忽然想起幼时总爱踮脚去够窗外的梓莘花,如今纵使拼尽全力,终究还是差了半寸。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但她已经尽力了。
她竭力仰起脖颈,砂砾混着血水滑进领口。最后一丝温度即将流尽时,她忽然渴望地向天空伸出双手,希望这世上有神明听到她的祈求。
可就在这个仰望的姿势里,她真的看见了神迹。
“怎么...?”罗罗亲王悬在空中的双刀突然凝滞,冠冕上的蓝宝石折射出天空诡谲的纹路。原本澄澈的天幕像是被泼了墨汁,日光碎裂成透明的鳞片,落在亲王颤抖的刀尖上。
天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天穹被利刃划开的裂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锤击这个角斗场上的天空,整座角斗场的大地都在震颤。亲王瞳孔震颤,他从未见过如此暴烈的天象——即便最狂暴的飓风也不会毫无征兆地到来,更不会试图撕碎角斗场的结界。
琉璃碎裂般的脆响刺穿耳膜,蛛网般的裂痕在天幕蔓延。恐怖的威压伴随着雷暴从天而降,让罗罗亲王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铺天盖地的威压几乎让风雨雷鸣都停滞了下来,唯有空气被震碎的轰鸣依然震耳欲聋。
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从天而降,又或者,他已经来了。
黑色的残影像是流星一般从乌云之中直向角斗场俯冲下来,当那道残影掠过身侧时,茜茜看清少年黄金瞳孔中跃动的,如同熔岩般的火光。
骨骼碎裂声与惨嚎同时炸响。亲王倒飞出去时,银面具碎片里嵌着清晰的掌印。温热血珠溅上茜茜睫毛的刹那,有人将她拽进潮湿的怀抱。倾盆大雨中,体温透过湿透的布料渗进她肩头。少年背后舒展的骨翼搅动气流,带出比刀剑相撞时更加锐利的狂风。
茜茜愣怔的看着少年俊美的脸,她望着少年绷紧的下颌线,忽然想起波塞冬传说中撕裂暴风雨的神明,可神明应该不会用带着体温的手掌一耳光抽碎亲王的颧骨。
“你做的很好,辛苦了,小丫头。”耳畔滚过的声线带着雷霆般的粗粝。翡翠色的萤火忽然在少年指缝间游走,茜茜浑身触目惊心的伤痕像是碰触热铁的冰面,裂纹状的愈合轨迹顺着血脉蔓延。她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跳震荡的声响,恍若暴雨敲打空铁罐的轰鸣。
少年将她放下时,雨幕中残留的绿光正化作细小的灰烬。他收拢骨翼的姿态像武士纳刀入鞘,唯有指尖未擦净的血珠还在提醒着,方才那道劈开雷暴的轨迹不是幻象。
“你...”茜茜惊愕的看着少年,少年举手投足间展现出的能力在她眼里几乎与神明无异,但她从未见过这个少年,难不成真是天上的某位神明听到了她的祈求下凡来遛一遛?
“我是破军的朋友。他是受我托付来到波塞冬的,只不过没想到这里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太多了。”少年向她露出一个竭力和善的微笑,但瞳孔中流淌的熔岩暴露了少年的滔天怒火。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痛苦都爆发了,这一刻所有强撑着的坚强终于瓦解。泪水从茜茜的眼眶流出,这个孤军奋战了很多年的女孩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强有力的援军。指尖掐进掌心的月牙痕渗出血珠,睫毛剧烈颤动间,大颗大颗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坠。她死死捂住下半张脸,喉咙里溢出的呜咽被绞碎了:“对不起...对不起...破军他...”
“诶你别哭啊...你说那老小子啊?”少年嘴角微微抽动,“他没事,地鼠最他妈擅长打洞了,那老小子惜命的很。”
“你是谁...”罗罗亲王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管茜茜了,他在少年黄金瞳的凝视下战栗,心底生出巨大的恐惧和扭曲的愤怒,鲜血混着被打碎的后槽牙从口中流淌下来,他指着少年发出含混不清的尖厉嘶叫,“你是谁?!”
事情彻底偏离了他的预期,棋子的确没有偏离他设想的棋局,但棋盘上方突然出现了一把重锤,一锤将整个棋盘砸得粉碎。
雷霆把水银般的光洒在碎石上,照亮了少年暴怒的黄金瞳,金色的火焰在黑暗中尤为明亮,像是自地狱而来的恶魔。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黑月...”少年的声音骤然变得冷冽,透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冥王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