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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晚冬,上京城东大营。
主帅帐外,马蹄声声震地,士卒往来穿梭,整顿军备,聚兵待发。
营帐之内,气氛凝重,宛如乌云压顶。
两位老者相对而坐,其一身披坚甲,胄盔齐整,目光如隼,神色冷峻,正是董合亦惕部族长——董合亦惕·蒙干;对面之人,沉稳安然,正是只儿斤部族长——只儿斤·木海。
蒙干凝视着眼前老友,神色肃然,沉声道:“木海,我已接完颜仲元传令,需即刻整兵前往南城接敌。你今日所言,全当戏言,请回吧。”
木海稳坐不动,声如洪钟道:“蒙干,你我同庚,皆为最早追随完颜撒离赫之克烈部人。我乃只儿斤部族长,你是董合亦惕部族长。我守皇陵数十载,你任这忒母勃极烈(万夫长)也是同样年月。
如今,咱俩皆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我辈一生或许就此窝囊度过,可克烈部,你我的后辈又当如何?难道还要受完颜撒离赫打压、削弱,最终消失于茫茫漠北吗?”
蒙干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愤怒与不甘,旋即沉默不语。
木海见状,知道老友心中那团烈火仍未熄灭。当下又添一把柴,明知故问道:“听闻三年前,令郎蒙先罗死于上京春花楼?”
蒙干身躯猛地一震,死死盯着木海,一言不发,眼底仇恨之火渐渐燃起,再难压制。
木海仿若未见,深吸一口气,忆起往昔:“金国八大部落,完颜部、温都部、徒单部、蒲鲜部、胡里改部、蒲卢毛朵部、乌塔部、克烈部。
最初,整个东北漠北,唯我克烈六部与徒单十四部实力最为强盛。可自从辅佐完颜撒离赫建立大金后,他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联合其他六部落打压徒单与克烈。
徒单山熊怯懦,直接选择与其他部落联姻,彻底效忠投靠完颜撒离赫。徒单有十四个部落,女子众多,他可不顾颜面,可咱克烈却做不出这等事。
当年天下大乱,我就一直试图说服老族长统一诸部,问鼎中原,可他却犹豫不决,沉溺于漠北第一大部的迷梦中不肯醒来。
事实证明,我对天下大势的判断并无差错。我一手扶植起完颜部的小子完颜撒离赫,帮其联姻,统一诸部,四处游说、谈判、做保。最终还将克烈五万精锐从漠北带至东北,助他成就大业。
可结果呢?
他羽翼渐丰便开始背信弃义,让我失信于十四族人,追杀我亲自保媒的鄂温克族人温落阳,彻底倒向东北七大本土部落。
我彻底失望,自囚于皇陵数十年。
你却带着族人继续为他拼杀,助他建立大金,登上皇位。
可这么多年下来,咱们最初的五万克烈儿郎,如今在上京仅剩下一万之众,个中缘由,你最清楚不过。”
蒙干冷哼一声,嘲讽道:“木海,你已不问世事数十年之久,如今突然来找我说这些话,还让我领兵去帮大华人进攻上京, 莫不是疯了?”
“哎!我本以为这辈子就带着愧疚和遗憾老死在皇陵,却不想遇到两个年轻人,这让我对当年事有了不同看法。” 木海目光深邃,神色坚定。
蒙干见此,揶揄道:“哦?这倒是稀奇,你木海可是出了名的固执,能被两个年轻人说服,我倒是好奇得很。”
木海起身,望向帐篷外繁忙整军的克烈族人,声音轻快却坚定:“一个是温落阳的女儿,与她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她还年幼,不知前路如何,也不知要面临什么,只想着替母亲和族人报仇。
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千里迢迢来到东北,我这个干爷爷定要照顾好她,将她带大,护她周全,算是偿还对她母亲的亏欠,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另一个是大华的镇南侯杨炯,此次攻打上京的主帅。他让我明白,手握权力、掌握他人生死之人,并非都像完颜撒离赫那般冷血、忘恩负义和不择手段。
这孩子心软,甚至有些妇人之仁,可我就是喜欢得紧。
他聪明、坚毅,和士兵亲如兄弟,对身边人无微不至,照顾有加,有情有义,有底线,有原则,真是个好孩子。
这两个孩子,解了我多年的困惑,让我明白,错误犹可补偿,权力并不能蒙蔽所有人的双眼。
这个世界依旧美好,未来会更好。”
蒙干听着老友所言,语气平淡却藏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怒意,道:“克烈本部少主,被皇帝派到荒无人烟的合里滨做蒙安,形同发配;只儿斤部,你一生未婚,绝嗣;董合亦惕部,我儿子莫名身死青楼;撒合亦惕少主,常年被完颜撒离赫带在身边做宿卫,年过三十还只是个卫队长;秃别干部人丁稀少,在和林老家,不愿来东北;阿勒巴惕少主,被诬以强奸民女,去年问斩。克烈六部,青黄不接,年轻一代被皇帝扫荡殆尽。”
“所以你还不明白吗?完颜撒离赫从未相信过我们这来自漠北的克烈部,从始至终都在打压拆分我们的根基。如今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你我面前,报仇雪恨,重振部落荣光,这是你我在老族长面前发过的誓,你还在犹豫什么?”
木海猛地转身,目光幽深地盯着蒙干,声音不免有些急切。
蒙干起身,攥紧拳头,悲切道:“我儿子被杀,我能不恨吗?可我又能如何?如今咱们族内精兵只剩下这一万人,你叫我带他们去帮大华人拼命?若完颜撒离赫返京,十数万大军围困,我们该如何应对?你这是要我们克烈亡族啊!”
木海听闻此言,跳脚怒骂:“糊涂!糊涂至极!你还不明白吗?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依旧躲不开被完颜撒离赫灭族拆分的下场,年轻一代接连被杀害、外放就是最好的例证。
如今杨炯有九千百战精兵,我族一万精兵,加起来足够跟上京城防抗衡。一旦毁灭皇城,完颜撒里赫以及他所在的完颜部便再无统治威信,其他部落必然群起攻之。
到时候,东北就会再次陷入部落纷争的局面。
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以上猜测全错,那我们依旧可以退回漠北和林老家,默默积蓄力量,再图大业。”
“你…… 你真打算造反?” 蒙干瞳孔剧震,死死盯着面前多年未见的老友,眼中满是震惊。
木海摇头,神色狠辣,怒声道:“什么造反不造反?我克烈部向来有仇报仇,以血还血。他完颜撒离赫才做了几年皇帝,算什么真龙?以前不反,是我钻了牛角尖,心灰意冷,如今我一切都想明白了。
完颜撒离赫对我克烈部赶尽杀绝,根本上就排斥我们这来自漠北的民族,那还有什么可谈?这大金国的建立,我们克烈六部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完颜撒离赫却如此对待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们受委屈、老死也就罢了,可我们的后辈,我们的族人绝对不能再走我们的老路!不破不立,我们以前给完颜撒离赫的东西,今日全都要拿回来,拿不回来的,就全部毁掉!”
蒙干愣愣地看着木海,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两人一起征战东北,畅想克烈部未来的青葱岁月。
那时的木海意气风发,满怀抱负,一心想要带克烈部走出漠北,问鼎天下。
那时的蒙干少年得志,统帅数万大军,所向披靡,克烈兵之威名,传遍东北。
那时的两人,一文一武,号称克烈双雄,是老族长亲自定下的带领族人走向辉煌的克烈共主。
时过境迁,一个自我放逐,一个忍辱偷生,克烈在他们手中日渐衰败,哪还有脸面对九泉之下的老族长,哪还对得起当初的自己。
这般想着,蒙干心中愤懑,眼中仇恨再也压制不住,多年来积攒下来的愤懑和仇恨瞬间决堤,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大踏步走出营帐。
恰在此时,一年轻监军匆匆赶到,扫了眼帐中两人,一脸倨傲地看向蒙干,冷声嘲讽:“蒙干,明知南城军情紧急,为何整兵如此迟缓!你克烈兵不是号称军容齐整,百战雄兵吗?今日一见,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
“完颜乌,说话放尊重些,我克烈五万兵卒,为大金出生入死,如今只剩下一万人,你也配评价我克烈?” 蒙干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双目圆瞪,杀气四溢。
完颜乌被这气势吓了一跳,可他作为皇室监军,平日里在这克烈军作威作福惯了,突然间面对蒙干如此强硬,屈辱感顿起,皇室的尊严让他胆气颇足,当下厉声呵斥:“蒙干!既然你说克烈部如此精锐,那为何迟迟不肯出发?难道你是故意拖延不成?那这事可就要查个清楚明白,莫非你早就对陛下不满?还是说你克烈与敌军有所勾结?
你少冲我瞪眼!我告诉你,立刻出兵驰援南门,待陛下归来,本官必定如实禀告!”
蒙干好歹也是百战名将,虽然受皇帝刻意打压,到老也还只是个万夫长,可那也不是他一个黄口小儿可侮辱的。
多年积攒下来的怨气,新仇旧恨一同涌上脑门,蒙干挥舞长刀,作势就要砍了这完颜部的皇族监军。
就在此时,木海抢先一步,手中匕首猛地刺向完颜乌前胸,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木海似是还不解气,接连捅了三刀,鲜血喷了他素袍一身,木海死死盯着完颜乌那满是震惊的眼睛,狠厉道:“老子打天下的时候,你爹都还不知在哪玩泥巴呢,你敢如此说话,真是个没礼貌的小子!”
言罢,一把推开死不瞑目的完颜乌,转头揶揄道:“老蒙呀,多年不见,刀慢了呀!”
蒙干轻笑一声,一刀砍下地上完颜乌的头颅,提在手中,豪迈道:“慢没关系,锋利就行!”
说着,大步走出帅帐,怒吼道:“众将士听令!”
“在!” 一万克烈部儿郎嘶声怒吼,气势盖风欺雪。
蒙干扫了一眼这些熟悉的面孔,深吸一口气,大声下令:“
父子同在军营者,父归!
兄弟同在军营者,兄归!
有伤残者,不留!
独子者,不留!
不留者领三月薪饷!立刻归部!
留下精兵猛将,即刻出发,奔赴南城!”
“是!” 克烈军万人齐吼,摇山震岳。
木海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丝毫没有龙钟之态。
他高坐马上,放声大笑,笑声不绝,一如三十岁那日。他孤身离开漠北和林,奔赴东北闯荡,神思畅快,满是对克烈未来的憧憬。
蒙干看向自己的老友,豪气万丈,大笑道:“只儿斤?木海,可与我一同为后辈斩龙开天?”
“董合亦惕?蒙干,为后辈开天,义不容辞!”
“哈哈哈!克烈军!冲锋!” 蒙干手举长刀,同木海双人双骑,直冲上京南门而去。
这一日,风雪渐停,月光乍现,克烈双雄,再战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