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二年,暮秋。
张议潮与吐蕃苦战三个月到了十月仍不分胜负。就在两军鏖战关键时刻,吐蕃国内再一次掀起内乱,那些苦战了几个月的吐蕃兵再无心思恋战,一泻千里全部缩回到了吐蕃本土。十月中旬,张议潮的铁骑最终将吐蕃兵赶回了老家,大胜告终。
就在龟兹王白震将整个都城装点一新,从城东外二十里地便已铺上红地毯迎接张议潮进都城的当天,两匹快马从西城门飞快的奔出。
猎猎秋风中,前些天还是绯红一片的胡杨林,如今只剩了枝丫纵横交错,凸出树根盘根错节暴露在外。
一场秋雨一场寒,两匹纯黑色高大矫健西域良种马的背上骑着两个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的两人。
两人踏着秋霜,飞一般的从西城门出发,从外城绕城一圈后向东进发。
没有相逢,没有告别,没有别离。她特地选了今日出发。张议潮已经知道她在城中,自己战事脱不开身,便让其兄张议潭来看过她两次。第一次张议潭是一个人来的,第二次便又带来了一个人——如今已是张议潮正室的张四妹也跟着来看了小初。
小初并没有把如何会在龟兹,如何会住在白纯府中,如何会“大病一场”的详情告知张四妹,张四妹也不是多事的人,也未多问。且因为天寒,小初一直围着围脖,所以张议潭与张四妹都没发现任何端倪。小初只拉着张四妹的手,问了许多自己家中的事情。
得知母亲已病愈,已与父亲起身回了大唐,小初的心中欣然而乐。张四妹又说道自小初走后没多久,张议潮就把雪松从夏府领回,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听到此处,还在“病中”的小初大喜,紧握张四妹的手道:“下次来一定要把松雪带来给我看看这孩子长成什么样了。”只可惜张四妹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相公抽了哪门子疯。一个月前,相公突然把那个跟着松雪的老仆人放了。过了大半个月,那个叫达杰仆人领了一队吐蕃人进了军营。那队人马里还有一个吐蕃女人。”
此时小初听了个了然,随即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那应该是松雪的亲娘。”
张四妹惊诧瞪大了眼睛看了小初,“这你都知道?”
“这就是议潮哥一定要留下松雪的目的。战事一直吃紧,只能让吐蕃内乱加剧。那时候把松雪放回吐蕃,他可是名正言顺的吐蕃赞普。他一回去,那些被论恐热刚压制服帖的贵族们又会窜起来闹腾。议潮哥,这一招走的太妙了。而且我也相信,议潮哥平日里教导松雪,一定是与大唐修好。他现在还小,做不了主。等他一日长大了,他自然不会主动与大唐挑起战火。”
“是啊,都被你猜着了。那吐蕃女人见到松雪后搂着大哭,还给相公磕了头。走的时候,相公派了一队精骑护着回了吐蕃。”
“松雪终于与亲娘团聚了,终于能回去当他的赞普去了。又是一条荆棘满布血淋淋的路要他一个人去走,他还那么小……”看了太多太多的弑杀与阴谋,小初幽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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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那夜,小初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不过在几个龟兹御医的忙活下,终于还是止住了伤口的血。伤口并不深,也没有伤及主脉。白震在确定了小初经常提起的夫君到底是谁以后,对小初再也没有妄念。只尽心将最好的御医最好的药品送到白纯的府中。
他一直对小初道,别急着走。回头派一队人马专门护送。小初自然明白,这是白震有意拿自己与李忱示好。于是他只对白震道,“王上的恩德小初莫敢难忘,他日回到夫君身边自会对夫君禀明王的几次救命之恩。”
此时的白震除了对小初云淡风轻的释然一笑之外,别无其他。
白纯护送还在昏迷的小初回到都城,不眠不休等小初醒之后,便离开了王府,投奔了张议潮。
而今天,所有故人都会出现在凯旋而归的队伍里。夜长梦多,还是不辞而别走得干净。
两匹烈马在秋风中一路狂奔。此时她与林木山一样,都盼着那个遥远的长安。那里有林木山的妻儿,那里也有自己的夫君。
两人每日只埋头赶路,好在张议潮已打通了西域去往大唐关内的要道,所以终于不用再从大漠绕行。这就等于省下了近一个半月的路程。
进了关内后,林木山取出腰牌,两人更是一路通信无阻往长安奔去。
马匹全是各州府衙最好的马匹,跑累了立刻有备马更换。人累了也能得到最好的休息,各州府衙见了林木山的腰牌自然是好吃好喝座上嘉宾。
所有他念全部消散,心中唯有思念。所以一路奔波也不觉得累。先前并不知道小初的计划是否可行,所以林木山也没有将小初还活着的消息禀告李忱。
待到小初以命相搏成功后,小初特地告知林木山暂时不要把自己的事告知李忱,想想自己回去还有上好几个月,反正在他心中自己已是一个早已故去的人,不用他为自己担心几个月。林木山也表示没有异议。
待到两个人一路奔回长安,林木山问过小初是否要提前派人禀告皇上。均被小初拒绝。她想过无数个与李忱相见的场面,只是离着长安越来越近,人却越来越迷茫。
两年是个不短的时间,自己就这样突然的起死回生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会如何接受自己?
他对自己的感情,不会变。这是肯定的。这一点也是小初从未怀疑过。只是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人改变,何况他是皇帝,是天子。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他不再是那背对着自己远去落寞寂寥的背影,他的身边簇拥着太多的浮华与阴暗。
稳妥起见,还是远远的看着他,至少先让自己学着如何去接受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