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儿媳妇并不理睬李忱,张谦逸当然以最简单的想法告诉自己,这世上不会有人装着不认识面前的天子。自己的儿媳妇这般表现必然是与天子太过相熟,以至于可以忘记尊卑。什么样的关系,才能使一介布衣忘记尊卑的不理睬天子召唤?
想到这,张谦逸突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儿媳失踪了五年,和面前的这曾经的傻子天子有了交集?
张谦逸越想心中越觉得冷。即便这是在沙州,在吐蕃人的控制下,眼前这人若是发了怒,自己这一家子和在大唐的九族之内的宗族亲戚怎么办?
能让天子舍弃了朝堂大老远的亲自过来找人,两个人之间必然已有了不清不楚的过往。
他当然知道儿媳妇从大唐回来带了个儿子一同回来,张议潮也一再的和他保证,那只是小初的养子。但,进入所闻所见……
“夏姑娘,我这一把老骨头叫你,你总该答应了一声吧?”
李忱只看着小初原本那挺着笔直的脊背,像是突然被狂风折断的树苗,那种迎风傲雪的坚挺只是一瞬间被狂风折磨的体无完肤,风雨飘摇。
张议潮与张四妹以及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张谦逸会出此言。当所有人的脸上挂着惊讶之时,可能只有李忱的脸上缓缓有了笑意。这老者还算得上识时务。在官场滚打过的人确实脑子转得快。
“爹!”先回过头的是张议潮,他怎么也不明白在自己背后捅刀子的居然是自己的亲爹。
“逆子,你如何和爹爹说话?”张谦逸也同时怒视了张议潮,这个让他骄傲的儿子,几乎从来没让他操过心的儿子,这好像是第一次父子俩怒目相对。只是做父亲的心,做儿子能明白几许。
“小妹,把事情说清楚何必如此让所有人为你操心?”夏逸跑上前去拽住了小初。
只是当夏逸走近才看见自己的小妹已然满脸泪水,全身微颤。可能是因为火红的喜袍太过宽大,不握住自己妹妹的手腕,根本就看不出她的颤抖。
夏逸立刻转过了身对着李忱毕恭毕敬的行了大礼道:“游方兄别来无恙。”
李忱微微的对着夏逸点了头道:“夏逸兄这几年似乎一点没变。”
见老大直接和李忱打了招呼,夏川也立刻走过来,对着李忱行了礼道:“游方兄。”
张谦逸看着夏家的老大老二均已兄弟相称面前的天子,便知夏家与面前的天子必有极深渊源,于是他立刻对着夏家兄弟俩笑道:“两位贤侄,贵人的事就拜托给你们了,你们在也好,夏家的事情还是夏家人自己解决,令妹我让议潮给你们丢下,贵人得到准信后,咱们两家再做商议。”
夏逸和夏川两人同时在心中骂了一句老狐狸,但是表情却是恭敬的笑着道:“那就谢谢张老爷。”
张谦逸立刻如释重负,终于把这杂事丢给了他人。随即他吩咐了下人将还停在家中不相干的人全部轰出了府邸。又以不孝为名,威胁着张议潮,暂时放下小初。先领着四妹把伤治了。
看着儿子那悲愤的脸,张谦逸只得低声安抚,“是你的就是你的,不用抢。不是你的再抢也抢不来。”
夏家三兄弟也根本不想再留在府中,想带着自己的妹妹回夏府。但是看着小初那好像随时会倒下的身子,夏逸还是麻烦了张谦逸,在张府找了处僻静的屋子,让两个人把话说清楚即可。
张歉意自然是满口答应。但是在他心中,不管这一句准话的答案是什么,他张谦逸不会再让自己的儿子娶这胡乱沾染是非的媳妇。哪怕你家世再好,哪怕你再乖巧,哪怕你貌若天仙。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节二字,今日这一闹。全沙洲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未过门的媳妇被陌生男子追到了夫家。哪怕两人之间可能干干净净,但是他张谦逸可丢不起这个人。
就这个意见,张谦逸夫妇二人没有任何商量便达成了共识。
夏逸先是取掉了小初头上的凤冠,凤冠里那已梳好的已婚女子的发髻有些凌乱。
那单薄的身子,被自己未过门的夫家彻底的丢弃在这府院里。而眼前那那一张最熟悉不过的面庞,正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关切的看着自己。
他在看什么?看自己的笑话?他凭什么来找自己。荒唐,荒唐。他身边的妩媚娇颜还嫌弃不够?非要再来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我记得那夜我已经和你说清楚。”小初只站在原地,泪水已被暂时压下。
“我也记得我欠你一个许诺。”那人仍旧远远的站着,身旁的十几名侍卫面无表情,目中只有她。
“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许诺。”小初冷然一笑。
“有。”李忱非常肯定。随即从袖中拿出了那被自己早就变卖的了,又费尽心力寻回的点翠镶珠流云钗。
小初瞪大了一双凄迷的眼睛,仔细的看着李怡手中的钗子。
“叫你当初乱送人东西,我说吧……”夏川在一旁对着妹妹嘀咕了一声。
李忱转而清风朗月般的笑了起来:“夏川兄好眼力。还记得这钗子。”
“当然记得。不可能不记得。”夏川点了头,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妹,算了。信物是你给人家的,人家如今拿着东西来了。自然要认账。何况当时二哥也在场算人证,这事咱不能装傻。”
“好,你不是要我一个准信吗?”小初银牙狠狠地咬了自己的下唇,唇齿间立刻充斥了血腥之气。
李忱再也没了犹豫,直直的奔向了小初,一把握住了小初的手腕,小初随即反抗着李忱那如铁箍般的手掌。
“云初,不管你要说什么,在说之前你好好想想,我们如何相见,如何重逢。切勿一时之气,误了终生。”
小初似乎刚鼓足勇气,抬眸看了李忱一眼,就听着一声“闺女,回家。”
夏桀和老四一同提着兵器从张府大院的门口快步疾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