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新建的少主小院时。
韩枭正坐在季老爹前几日给儿子做的秋千里。
懒懒歪在麻绳上,荡啊荡。
头顶阳光落在他浅金色的长袍上,半披着的发缕也不梳好,一整个被蹂躏过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致的模样,不时竖起耳朵,听听身后有没有人回来。
不久前季老爹醒了。
韩枭问要不要他也去拜见探望一下。
季清欢不许他去,说等老爹身体好点再带他去。
韩枭此刻心情落寞,也有些难过。
因为他觉得季清欢是怕季老爹看见他会动怒,所以季清欢只敢把他藏在小院儿里,不带他见人。
韩枭不知道以后要如何讨好季老爹。
顺着又想到自己那位老父亲。
他父王哪怕有一千个错处,却真心待他极好,他就没法儿说老父王半句不好,也做不到说不挂念就不挂念了。
尤其是他跟华生离开王宫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他父王佝偻着腰扶着宫门,脸上依旧傲气的仰着下颌,眼眸却是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哀哀的看着他走。
其实韩枭没打算自此就不要他父王了。
他只是不爱听老父亲说的那些话。
更不喜欢老父亲自作主张,擅自插手他决定的事。
哪怕是为了帮他稳权。
韩枭也不喜欢。
过段时间,假如老父亲知道错了主动联络他,他再装作不情愿的回去,父子俩喝盏茶也就能和好。
只是韩枭会有点担心老父亲的身体。
幸好有华医师在宫里住着,白檀如今又成了王宫管事,答应会继续帮他照看老父亲。
好似白檀要娶亲了。
白檀离开南部去西夏的时候,就已经被瞎眼老娘定下一门好亲事,答应回来南部就跟姑娘成婚。
兴许过几天就要筹备婚事。
韩枭偷偷叫白檀把成亲用的东西,多备了一份。
送到白云山里。
那边的小木屋庭院正在修建中。
白云山是白檀熟悉的地方,因为他当年险些死在山里,就是季少主打马经过救了他。
所以此次筹备小庭院,也是白檀负责操办。
“白云山.....”韩枭坐在秋千上晃,闲散等待着,脑子里想着等季老爹同意他跟季清欢在一起。
他就能带季清欢去白云山。
如果......
如果季清欢此刻没被责罚和劝诫,然后无奈,孝心大发,吐口答应跟他断了的话。
韩枭不知道假如季清欢反悔了要跟他断。
他该怎么办。
是把季清欢强行掳走。
还是回家答应父王夺皇位,直接控制季家人。
总之是不惜手段也要达到目标。
这么想着,韩枭忽然自觉卑鄙的笑了两声。
他那天说自己老父亲一直在装。
事实上——
难道他自己就没在装么。
装出这种委曲求全,不会惹季清欢生气的乖巧模样。
可是只要事情发展跟他想的不一样,他就会采取其他手段,强制达成目标,哪怕是掳走季清欢或控制季家,也都在所不惜。
还是那句话,他只是在给季清欢独自处理的机会。
否则他就帮季清欢处理。
韩枭也从来没变过,他只对季清欢心软。
希望老父亲能看破他在演戏,别真以为他为了爱情离家,再也不要老父亲了。
韩枭觉得他父王应该是能看破?
否则他跟华生离宫时,他父王是会拦着的,不可能让他就这么无依无靠的,陪季清欢勇闯季家。
此刻,韩家父子都在等季沧海的态度。
只要季沧海坚决不同意,季清欢稍微露出想要退缩的架势。
天下局势就要再次发生变化了。
如果手握强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韩枭抢皇位能毫不犹豫。
“......”
身后传来脚步声。
韩枭眸光闪了一下,露出忧心的表情回头问:“老爹如何?我叫人给他买了不少补品,让华生送过去吧。”
过去挨骂,赖也要赖在城主府。
“不要你去,我怕他骂你。”季清欢一袭白衣走到秋千附近。
仰头看看老爹在军营里刨木花儿,给他做的秋千。
棕木色的板子,麻黄色的系绳。
韩枭眸色稍软下来:“你这么疼我呢。”
那看来是不会不要他?
心里暖暖的。
季阿元总算为了他能争气一回。
“韩枭,”季清欢抬手摸着系绳轻晃,坐在秋千上的韩枭,随着他的动作晃。
韩枭伸手落在季清欢侧腰上,捏捏黑色的腰封:“嗯。”
像百无聊赖玩玩具的猫。
“...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坐秋千了,但我小时候的那只秋千,在这个院子里挂了十几年,”季清欢看着周围跟从前几乎一样的建筑。
乌木墙角,苹果树。
连一只木桩曾被长枪扎破了的痕迹都在,那是他十几岁的时候扎破的。
老爹叫人重造出一模一样的小院。
这份爱子的心.....
“我爹是把这处被匈奴烧掉的小院子,复原了还给我,他怕我回来看见满目疮痍会难过,”季清欢眼眶发烫,“我阿姐重新缝了十几只箭囊,都在屋里墙上挂着。”
家人真的很爱他。
从点点滴滴就能看出来。
“哦,”韩枭心底逐渐发凉,察觉自己的回应有些冷淡,他扯出微笑补了一句,“他们确实待你挺好的。”
所以呢。
现在想要丢掉他,重回家人的怀抱了。
是么?
“...我这么一走,我爹和阿姐不知要怎么难过,”季清欢指尖掐着麻绳,掐的发白,“但我知道老爹是故意不见我,他想逼我跟你分开。”
“......”
发现韩枭莫名其妙愣住了。
季清欢收敛恋家的情绪,提醒韩枭。
“收拾收拾吧,傍晚跟我老爹拜别,我带你走,去私奔。”
“...你要带我走?”这是韩枭没想到的。
他想过季清欢可能会跟季老爹吵架,或者挨骂,或者孝心大发,狠心丢掉他。
唯独没想过——
季清欢敢直接带他走!
韩枭怎能不惊喜,简直像有一场烟花爆在脑子里,轰的喜不自胜。
“你、你不要你爹了,带我私奔?”
“想什么呢,我当然要我爹,”季清欢惊讶于韩枭的异想天开,摇摇头解释,“我只是假装带你私奔,吓唬吓唬他......”
这是季清欢的真实想法。
他当然不可能领着韩枭就此离家出走。
老爹用不认他的方式,吓唬他。
他就用离家的方式吓唬回去。
父子俩的心理博弈,终于落到季家父子头上了。
季清欢不会为了韩枭抛弃家人,他没变过,但他愿意为了韩枭稍微使一点点小手段,让老爹看到他的决心。
可能跟家里分开一段时间,对大家都好。
韩枭不必挨骂,也能给老爹更多的时间消化这件事。
但套路自己老爹这种......
他终于是跟韩枭学坏了。
“啊,假的,”韩枭有点失望,额角往前栽靠到季清欢胸口,嘟囔了一句,“还以为你终于全心全意爱我了。”
“爱归爱,原则是原则,”季清欢抬手揉揉韩枭后脑,“我早就说过,两边都得要。”
原则就是不放弃家人的情况下,再爱韩枭。
韩枭认命了:“带我私奔,我跟你走。”
“摸摸。”季清欢揉韩枭的脸。
韩枭就笑了:“不如亲亲。”
“不给。”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很乖。”
韩枭:“?”
“你让韩王连夜派兵去了辽东,想趁巴图氏奄奄一息彻底清除,而后由韩氏掌控辽东,明面上你只要南部一亩三分地.....”
实际上,韩氏的手伸的很长。
毕竟北境贺铮日后也会归顺于韩枭。
如此一来,季家才占京州和西夏。
韩家有南部、辽东、北境。
韩氏势力又遍布五州了。
“表面舍弃一切跟我来,暗里你帮韩氏拢家财,”季清欢掐韩枭的脸,又爱又恨,“心眼子好多,襄王殿下。”
啊。
韩枭挑眉:“你都知道了?”
知道为什么没拦截南部的兵将。
就见季清欢忽然笑了。
他露出少见的稍显傲娇的语气,像极了韩枭的做事风格。
“可惜你晚了我一步,在京城时我就派季家军过去了,边境守卫是我老爹多年旧友。”
所以辽东会由季家掌权!
韩氏占南部和北境,季家占西夏与东辽。
京州双方共有。
又是平局!
韩枭诧异却没有输了的不高兴:“季清欢,你学会耍小手段了。”
“跟你学的,我厉害么。”
“厉害。”
“服不服?”季清欢用指尖挑起韩枭下颌。
韩枭噙笑望着眼前人,是他喜欢了许久的人,愈发喜爱。
“服啊,所以给不给亲。”
“去屋里,顺便收拾东西。”
“好。”
“......”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手往屋里去。
小小的庭院里阳光正好。
恰如他们不再年少,却永远年少。
死对头很难化敌为友。
那就斗一辈子吧。
输赢无所谓,重点是跟谁。
当家族利益和恋人相撞,谁说两者不可兼得,不过是周全二字。
万幸,他俩都是恋爱脑。
却又都有脑。
棋逢对手,幸而得君。
此后山高水远,得你山水不再远。
权谋的最高境界是——
进可马踏天下,退能安隐山林。
于股掌中玩转江山,随时操控,却不被江山所困。
世间唯有你我。
人定胜天,此生不羡仙。
*
正文完。
番外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