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错愕的看着杨李波,眉头紧锁:“你不是说一大半的矿工都被埋了吗?这要怎么往下压?”
遇难人数不同,责任也不同。
超过一定数量之后,别说是矿场老板了,负责的领导也要被追究问责。
林听就算再怎么往好处想,也想不出能降低死亡率的法子。
杨李波的眼神愈发复杂。
他露出了一个无奈且苍凉的笑,不答反问:“你知道一条人命值多少钱吗?”
林听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眉心紧锁。
杨李波指了指地面:“在这儿,值五千——比找个头牌便宜多了。”
林听看着杨李波,有些窒息。
她想起来,在千禧年之后,很多黑煤窑的新闻被报道出来,矿工这一弱势群体才真正的被大家看到。
看杨李波这样了解,大约是这里的所有煤老板都是这样干的。
可……
“不该是这样。”
林听轻轻抿着唇,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突然懂了她说去帮荣老板救人的时候,杨李波为什么是那样的迟疑表情了。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救人。
她也懂了为什么这么大的雨仍旧不喊收工。
五千块而已,哪比得上每天几十万的收入?
但,
不应该的。
林听最开始要这个矿时,根本就没有想太多。
她只是想搂点儿快钱,做得好最好,做不好转手卖了也是赚。
甚至在过去的小半年里,她也没有想过这些事。
没有设身处地的来过这里,就永远无法真正了解这儿的辛酸。
她不至于圣母到把矿上赚的钱全都平分给矿工,但至少——
得把人当人啊。
林听的手有些抖。
她不敢想之前和以后会有多少在矿井里等待救援的矿工永远等不到太阳,也不敢想这样的事还要持续多少年才能得以遏制。
她只想现在——
这一次,至少在这一次,她想做点儿什么。
赚了钱,赚了很多的钱,就理所应当的要担负起一些责任。
林听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杨叔,我要管。”
她的声音不大,语调却格外坚定。
杨李波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惊讶。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这就安排人过去……姓荣的敢拦,老子连他一起揍。”
他一直都知道矿上是个什么境况,但他刚才——在不清楚情况的林听说出那幼稚的话时,他就已经答应了。
他也觉得,应该救。
杨李波来到晋省后,也没少被震惊。
他以前一直觉得跑船就是顶危险的生计了,可在这里,他才真正的意识到什么叫人命一文不值。
“我去找田老。”
林听说完了自己之前没有说完的话,她看着杨李波,轻声补充,“杨叔,这一次……搞不好的话,我们的这个矿就要没了。”
五千块的命,在这里是“行业规矩”。
他们想要扯碎这条规矩,就得做好被所有同行集体针对的准备。
轻则被赶出局,重则……林听琢磨着,保命还是没问题的。
“没就没,老子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还怕他们?”
杨李波特枭雄的冷笑着。
“一个矿而已,就算把我踩成渣子,老子照样能东山再起。”
他说完就转了身,背着手阔步而去。
林听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杨老板还挺帅。
她很快就回过了神,边往外走边对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张亮说:“亮哥,你出去一趟,把能买到的外伤药全都买了,我和蒙克去见田老。”
“好。”
张亮看着林听,眼神意外柔和。
从林听信了蒙克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真的有哪儿发生矿难了,老板会怎么做。
其实从理智的角度来分析,不管怎么想,这件事都不应该管——
既不是在他们的矿上出的事,也不是至交好友遇了难,更不可能从中获得任何利益。
在这种管了反倒会惹人厌烦的情况下,事不关己才是最佳选择。
可张亮一直觉得,别人不会管,但林听会。
果然,她真的要管。
张亮飞快下楼,路过蒙克的时候只对他说了一句:“今天就算老板让你走,你也别离开她,一定保护好她!”
蒙克微微一愣:“我干的不就是这个活儿吗?”
张亮没回答他的话,他已经跑远了。
林听快步下楼,她的腿还有点儿疼,被布料磨蹭着,刺刺的疼着,没有丝毫缓解。
“蒙克,准备车,你和我去找田老……”
林听的话还没说完,手腕被蒋宗抓住了。
他站在她的身后,迈步走下楼梯,“我跟你一起去。”
林听微微仰着头看着他,迟疑片刻后摇头:“哥,这件事你别管,也不要告诉师父。”
这种会从头得罪到尾的事,她不想连累蒋家。
蒋家与她和杨李波不同,他们孑然一身,拼没了也能随便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蒋家这样树大根深的产业,一个地方的布局出了差错,那可能会直接由点及面,影响到全部。
“没事,我跟你去。”
蒋宗抬起手,拍了拍林听的头,“我心中有数。”
林听依旧皱着眉,她还想拒绝,却被他拽着往楼下走去:“不是很着急吗?不要耽搁了。”
林听被他拉着,不得不挪动步子:“你别犯傻,这件事必然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我知道,”蒋宗没有回头,脊背挺直,意外坚定,“听听,我要做这件事,并不是因为你。”
他既不是为了保护林听,也不是为了陪着她。
这件事,他也想做。
“可是师父……”
“这是我的选择,与他无关。”
“你……”
“有什么祸,我自己扛。”
林听被他拽着上了车。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头看向蒋宗:“哥,你今天说了好多话。”
蒋宗:“……?”
林听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伸手握住蒋宗的手指,看着他的眼睛说:“那好,我们一起扛。”
“嗯!”
……
田老站在窗边,瞧着窗外的大雨轻声感叹:“这一场雨……老天爷又想收了多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