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来米深的地下,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
瓦数很低的灯泡早就蒙上一层黑灰,光线很努力的从缝里挤出来,却只能照亮巴掌大的一块。
一只脱了线的劳保手套捂住灯泡,用力抹去了灰。
霎时间,周围的矿工总算是能看清楚手里的馒头了。
“哎——”
年长的矿工佝偻着腰,扑打着劳保手套坐下,从身边的年轻小伙手里接过饭盒,却没立即吃。
“爹,你倒是吃饭啊。”小伙嘴里塞着半个馒头,说话含糊。
“你小子……”他笑了,随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脑袋,问,“还受得住不?吃完饭就赶紧回去。”
旁边有工友笑着说:“老马,半天可不给算工钱的啊!”
“不算就不算了,小娃子遭不住这罪,”老马很阔气的挥了挥手,又对身边的儿子说,“你回家去,好好念书……”
小马抻着脖子把馒头咽了下去,抹了把嘴,咧开个笑脸:“爹,我都考上大学了,不用念书。”
“胡说八道!”
老马当时就拉下脸来,“咱家几十口子人就出了你一个念书的苗子,全家人供你!啥叫不用念书了?你不念书对得起你爷你奶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供你吗!”
老马从来都是个炮仗脾气,说着话,还不忘给了小马一巴掌。
小马疼得倒吸凉气,却没摆全家希望的派头,依旧腆着笑脸:“爹!我不是说以后不念书了!是我刚考完大学……你看,我都念了这些年的书了,你让我脑袋歇歇,行吧?”
“等我上了大学,我再用功!”
“这他娘的还像句人话……”
老马满意了,打开饭盒,把饭盒里的白面馒头放到儿子的饭盒里,想把他的窝头拿走,却发现这小子先把窝头吃了。
小马咧嘴傻乐,颇为得意的把馒头放回到父亲的饭盒里:“嘿嘿,爹,我吃饱了。”
老马又瞪他:“老子就爱吃窝头!”
“对对对,我也爱吃,”小马凑过去,夹了一根父亲饭盒里的咸菜,大咧咧的说,“爹,给我口咸菜,我娘太小气,给我夹少了。”
老马瞧着他,严厉的脸上闪过一抹温柔。
“你多吃点儿……”
老马啃着窝头,旧话重提:“吃完就回去,听见没?”
小马“啊”了一声,含糊的说:“叔不是说这会儿回去不给算工钱嘛!这可是我头回挣钱,可不能打白工,不吉利,对以后不好!”
老马有点儿迟疑了:“有这说法?”
小马用力点头:“有!当然有!不信你问我叔。”
说着,他朝刚才帮自己说过话的工友叔叔露出个哀求的眼神。
“哎呀,老马,小娃子想挣钱,你就让他干嘛!大学生也不能不干活对不对?”
“就是!伟人说了,要读书,也要干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小马说完,一骨碌爬起来,拖着酸疼的胳膊腿,一路小跑往矿洞深处钻,嘴里还嚷着:“爹!我吃完了,干活去了!”
“臭小子……”
老马低声骂了一句,黑黢黢的脸庞被刚刚擦亮的灯泡照亮。
矿工的吃饭时间不长,他们匆匆填了肚子,就为老板的房子车子儿子奋斗去了。
他们倒是没想那么多,只知道自己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待一个小时,媳妇孩子就能多吃一口饭。
叮叮当当的凿击声此起彼伏,时间飞速流逝。
“滴答”
“滴答”
不知是哪儿来的水滴,落在了胳膊上。
“哪儿漏水了?”
有人扯着嗓子问。
“下雨了吧?”
有人随口回了一句。
“这雨……”
还没等老矿工根据矿壁的湿润程度推测出雨势大小,就听到一声让人牙酸的断裂声。
这声音在噪音极大的矿道里只传出去一两米远,远一点儿的人依旧忙碌着。
“不对!”
“要塌了!”
“跑!”
老马听到呼喊的第一时间就想去找小马,可转头一瞧,四下里全都是黑漆麻黑的工友,在昏暗的灯光下,离得稍微远一点儿就看不出谁是谁。
他扯着嗓子喊:“小马!马爱华!儿子!你在哪儿呢!快跑!”
远远的,十来米之外,第一次下矿毫无经验的小马听到父亲的呐喊,这才停下手里的活儿,仰头应了一声:“爹!我在这儿……”
老马总算是看到了儿子,他逆流而上,奋力拨开拼了命往外跑的工友,想要回去拽儿子一把。
“爹!你别回来!”
“往外跑!”
“我能出去!”
小马吓坏了,一叠声的嚷着,想让父亲赶紧往外跑。
他觉得,他年轻,他一定能跑出去。
可……
“轰隆隆隆——”
眼前,彻底黑了。
就连灯泡那一丝微弱的光都看不到了。
……
“我操,姓荣的矿井塌了!矿工埋进去一大半!”
杨李波匆匆而来,面色极差的对林听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林听入住后进这间客房,他也是实在没心思顾及这些虚礼,面色极差的看着林听。
林听看着窗外被吹得弯了腰的树,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不是,我不太理解——雨都转大两三个小时了吧?他们还没收工?”
林听皱着眉头,满眼不解。
杨李波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人为财死——何况只是有可能,并且……还他妈的是别人的命。”
林听感觉有些冷。
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沉吟片刻又问:“我们的矿工都回去了吧?”
“是,我跟他们说,今天歇着,工钱照发……都回去了。”杨李波按了按眉心。
林听垂眸思忖片刻,对杨李波说:“把能调的车都调过来,去荣老板的矿上帮忙救人……年纪大的不要,二十……十八岁以下的也不要,不计成本,先救命。”
杨李波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轻轻点了一下头:“行,我这就安排。”
林听皱眉思索着,迟疑着说:“这么大的事儿,必然压不下来的,我去找田……”
杨李波朝林听摆了摆手,眼神复杂的说:“这次你得信我,这件事一定能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