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金沟,有一座孤坟,静静安卧在那儿,像是在无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每至忌日清晨,一个身影总会准时出现,那是一位年轻人。他在坟前静静待上一会儿,燃起几沓纸钱,轻声絮叨着,话语里满是思念与深情,之后便悄然离去,不扰这一方宁静。
村里早起的人曾偶然瞥见一两次,也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在逝者刚离世的那两年,娘家人还会前来祭扫,大家都猜测,这或许是她的外甥、兄弟之类的亲属。
然而,时光悠悠流转,十几年一晃而过,当年的年轻后生已变成了中年汉子,可他依旧年年如期而至。这份长久的坚持,终于勾起了人们心底的好奇。
“莫不是花儿的情郎?”有人忍不住猜测。
“难怪那孩子性子那般刚烈,宁愿以死来守住自己的贞洁。”另一个人附和道。
沙金沟的女人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其中一个不怀好意地笑着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哼,还不是因为没了贞洁,那丫头才寻死的。你们可还记得那晚的惨叫?生生是被李老倔给逼死的呀!”
“唉,真是造孽啊!”众人纷纷叹息,仿佛又回想起那个猫头鹰凄厉惨叫的夜晚,心里满是感慨。
大家都在暗自揣度这个中年人的身份,他为何年复一年地前来祭拜花儿?想必,他与死去的花儿之间,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果不其然,正如沙金沟的人们所料,这个男人正是花儿的初恋情人,马子明。
马子明家,就住在花儿姐姐双儿婆家的隔壁。双儿所嫁的村庄,离霍家庄有十多里地。每到农忙时节,花儿便会去姐姐家帮忙照看孩子。那时的马子明,二十出头,正值青春年少,身形挺拔,模样英俊。他为人勤劳肯干,只可惜家境贫寒,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
可怜的花儿,一生都被家庭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在家里,她每日都要伺候哥哥的饮食起居,稍有不慎,还要遭受犯病的哥哥毒打。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身形消瘦,看着就像个十几岁的孩子,性格也愈发沉默寡言。霍老三两口子本就不喜欢这个最小的女儿,再加上听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克娘家人,便越发嫌弃,一门心思地想早早把她嫁出去。
农忙时去姐姐家的日子,或许是花儿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青春正好的男女,在不经意间情窦初开。渐渐地,马子明往双儿家跑得愈发勤快,有事没事就找机会和花儿搭话。碰上农忙时节,他还会主动帮忙干活,常常忙到很晚,便留在双儿家吃口热饭。
记得有一回,花儿姐家雇人收苞米,等着用车拉回家。天色渐暗,双儿便让花儿留在地里看堆,其他人则忙着往家运送。夜幕笼罩下,旷野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呼啸而过,偶尔还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儿的啼鸣。离花儿不远处,还有一座新坟,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花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紧闭双眼,心里不停地祈祷姐姐他们能快点回来。
一个小姑娘,独自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那份恐惧,实在难以想象。可懂事的花儿,即便害怕得浑身发抖,也不敢违抗姐姐的吩咐,只能强忍着恐惧,站在那儿。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手电筒的光打破了黑暗。马子明悄然出现,他默默站在离花儿不远处,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守护着她。等到姐姐他们回来,他又迅速躲到一旁,生怕被别人发现。
自那以后,花儿对马子明的好感与日俱增,两颗年轻的心,也自然而然地越靠越近。马子明的关怀,像一束光,照亮了花儿黯淡的生活,让她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花儿,过几天我就去你家提亲,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幸福。”马子明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折磨的姑娘,暗暗下定决心。
“我怕我爸妈不同意,他们一心想给我找个条件好的婆家,要很多彩礼呢。”花儿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别怕,只要我够勤快,一定能凑够彩礼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偷偷攒钱。”马子明坚定地说。
“那我等你。”花儿的眼中满是期待,这个勤劳又体贴的男人,早已住进了她的心里,她盼望着能早日与他双宿双飞。
农忙结束,花儿要回家了。分别的那一刻,两个年轻人难舍难分,眼中满是眷恋。姐姐双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两人的情意,却没有点明,只是暗自为他们的未来担忧。她太了解自己的父母了,他们怎么可能把小妹嫁给一个孤儿呢?他们还指望着在小妹身上大捞一笔彩礼呢!
可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花儿回去没多久,霍老三夫妻俩竟想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主意——为傻儿子换亲,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进了火坑。双儿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赶忙告诉了马子明。
马子明带着自己多年积攒的聘礼,托双儿的公公前去提亲。可一切都为时已晚,霍老三夫妇根本不把马子明放在眼里,这次他们不为钱财,只为给傻儿子换亲。双儿的公公费尽口舌,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说动霍老三夫妇,两家甚至差点闹得翻脸,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来。
马子明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又请了当地最有威望的村长去说媒,可依旧被拒之门外。
无奈之下,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马子明偷偷潜入霍家庄,他想带走花儿,带她远离这个无情的家。
他在花儿家门外静静守候,终于,凌晨时分,花儿起床出门抱柴禾准备烧火做饭。马子明急忙现身。
“子明,你怎么来了?”花儿看到马子明,吓得花容失色,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花儿,跟我私奔吧,我们离开这里,重新开始。”马子明焦急地说。
“不行,你赶紧走!要是被庄里人看见,我可怎么活?再说了,一会我爹起床看到你,还不得打死你,你快走!”花儿含着泪,拒绝了马子明。
“花儿,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胆小怕事?难道你不爱我了吗?”马子明又急又气。
花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子明,对不起,我这一生注定是为我爸妈、我哥而活。要是我跑了,他们可怎么活下去?我哥还要给我们家传宗接代呢。”
“花儿,你怎么这么傻!我打听过了,沙金沟给你换亲的那个小子是个傻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你嫁过去就是守活寡啊!”马子明痛心疾首,试图劝醒花儿。
“你走吧,我不能跟你走。要是我和你私奔,我爹妈就没脸在村里待下去了,我不能做那大逆不道的事。”花儿心意已决。
“真的不跟我走吗?”马子明最后一次追问,眼中满是期待与不舍。
“你走吧,子明,我们今生无缘,下辈子再见吧!”花儿说完,咬咬牙,决然转身走进了院子。
马子明满心失望,他不明白,花儿为何如此愚孝,竟甘愿牺牲自己的幸福。无奈之下,他只能黯然离开霍家庄,踏上了外出打工的道路。
然而,命运总是这般残酷。不久后,花儿在新婚夜不甘屈辱,以死明志的消息,如晴天霹雳般传到了马子明耳中。那一刻,他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几乎晕厥过去。
等他匆匆赶回时,迎接他的,只有一座新坟,孤零零地立在荒郊野外,黄土新堆,格外凄凉。马子明万念俱灰,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四处漂泊。但每到花儿的忌日,这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总会如期归来,来到她的坟前,倾诉思念。
时光匆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年轻后生,如今已步入中年。今年,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花儿的墓前。他是来告别的,既是和花儿告别,也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改革开放的浪潮,给马子明带来了新的机遇。凭借着聪明的头脑和多年在外闯荡积累的经验,他在商海中拼搏,最终取得了成功。
他深知,不能再一直活在过去的回忆里,他要展望未来,娶妻生子,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这一次,马子明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转身离去,迈向属于他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