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是两月多过去,在一个入秋的绵绵细雨里。
沈微慈正坐在廊下教着昫儿背千字文。
昫儿虽然才刚三岁的年纪,但已经十分懂事听话,就是性子些微有些冷清了些。
清娪趴在沈微慈的怀里,怀里抱着永吉,安静的听着哥哥背诵。
景湛站在一边,虽说也老老实实的听着,但明显开了小差。
昫儿背完,沈微慈便考景湛,只是景湛却连一句也背诵不好。
其实沈微慈看出来了,景湛并不是笨,他是当真对读书没有兴致。
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孩子,偏偏教着读书的时候心不在焉的。
廊下的雨涟涟,廊外雨幕中,一人忽然划破雨幕进来,一身湿的急匆匆走到沈微慈面前:“夫人,前堂出事了。”
“您快去瞧瞧吧。”
这是负责前堂的管事,沈微慈看他冒着细雨过来,便知事情来得及。
她忙起身让婆子抱着几个孩子进屋,又让丫头撑着伞往前堂去。
沈微慈去的时候,前堂内竟坐满了人,她竟是最后一个去的。
二房三房的人都在,三老爷坐在宋老太太一侧,佝偻着捂着脸。
上头宋老太太似是昏了过去,几个婆子和二夫人三夫人在旁边搀扶着。
沈微慈的心一顿,看着满屋的压抑沉寂,丫头们个个垂着头,又看一眼三老爷,连忙走到宋老太太身边。
她看着宋老太太脸上泪痕,不省人事的倒在二夫人怀里,便看向三夫人问:“怎么了?”
三夫人手上帕子点着泪,看向沈微慈:“老爷回来说,国公爷在西恩出事了。”
沈微慈的心沉下去,又看宋老太太模样,赶忙叫丫头先扶着宋老太太回屋子去,再去叫太医过来。
做完这些时,沈微慈再往堂内一看,三老爷早已不在。
沈微慈跟着二夫人三夫人去老太太屋子里照顾,太医在里头看诊把脉,出来说只是情绪过度,过不久就会醒来。
沈微慈坐在床边给昏过去的宋老太太喂药,旁边守着的二夫人朝着三夫人小声的问:“这消息可准?”
“国公爷真出事了?那……”
三夫人脸上担忧:“我家老爷即然将这消息说给了老太太,那便假不了。”
说着她声音更加压低了些:“听说大和关已经破了,金兵往京城来了。”
二夫人就害怕的捂着胸口:“那怎么办?”
随即又哭出来:“那我家老爷呢?”
三夫人摇头:“现在还只能等宋璋带消息回来的。“
二夫人却胆战心惊的连连落泪,又看向喂药的沈微慈:“侄媳,宋璋昨儿回来,可说了西恩的事?”
沈微慈摇头:“他没提。”
二夫人急的打转,又顿住步子抹泪:“这可怎么办?”
沈微慈看了看依旧昏着的宋老太太,沉默无声。
沈微慈一直留在山水居照顾着宋老太太直到醒来。
宋老太太醒来后,却不言不语,将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要一个人呆着。
几人出到外头,二夫人在灯笼下紧紧握紧沈微慈的手:“宋璋回来要带了消息,你可千万来告诉我。”
“不管出了什么事,别瞒着。”
沈微慈看着二夫人含泪的眼睛,如鲠在喉,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这一夜宋璋直到深夜都还没有从宫内回来。
沈微慈等了一夜,直到天亮。
她身形晃了一下,出去问凌霄:“世子是不是昨夜回了前院书房?”
凌霄摇头:“世子一夜没回。”
沈微慈便点点头。
宋璋连着两日都没有回来,但三老爷却带回了消息。
老国公爷守着的城池失守,大和关被破,二老爷和隔壁将军府的叔公带着剩余的兵士抵抗死守最后两道城关。
老国公爷的头颅被挂在了金军的旗帜上,已经挂了两日。
这却是大半月前的消息。
如今的情况只能是更糟。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宋老太太一病不起,宋国公府人人落泪。
宋璋在这天夜里也终于回来。
他回来后不发一语,独自坐在了书房大半夜。
最后他出来时,独自又往清娪和昫儿入睡的屋子过去。
沈微慈默默等在屋子里,等着宋璋回来。
她知道,宋璋这回一定会走了。
宋璋进屋时,见到沈微慈依旧穿戴整齐。
她身上粉蓝色的锦衣,胸前用银线绣着大片精美的玉兰花,在柔色烛光中熠熠生辉,像是映照出了另一番繁华。
宋璋顿了顿,走了过去。
他坐在沈微慈身边,又将她抱在了自己怀里。
沈微慈只感觉到肩上微微一沉,耳边传来宋璋低沉的声音:“皇上已经松口让我去了。”
“我可能会在祖父的丧事后就动身走。”
“西恩的战事紧急,我不能再拖了。”
接着沈微慈感觉到腰上一紧,是宋璋紧紧掐在她腰上的手指收紧,耳边是他微微颤抖的声音:“我得给我祖父报仇。”
沈微慈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宋璋的难过。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低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喉间哑了哑,泪水沾湿了宋璋的肩头。
她许久才沙哑道:“我等着夫君回来。”
“府里一切,都不需要夫君担心。”
“你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宋璋捧着沈微慈潮湿的脸颊,在灯下看着她泪眼,眼中是千万丝不舍。
一场战事,有千种结局。
他喉咙滚了滚,没法子给她做出万全的保证。
手指轻轻擦去沈微慈的泪光,宋璋低垂眼帘看着自己始终都放在心上的女人,从来没有这么不舍过。
他低声道:“我会时常让信使送信回来,你别担心我。”
沈微慈低头哽咽,泪眼中看着手指上的翡翠戒子说不出一句话。
凝噎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最后她趴向宋璋的胸膛上,紧紧捏着宋璋的袖子,哽咽语调里断断续续:“你心里记着我和清娪和昫儿就好。”
“一定要回来见我们。”
“出了事情别瞒着我,你瞒着我我反而担心你些。”
“我好好在家等你。”
沈微慈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哭过了,宋璋将怀里柔软的人抱紧,低头嗅她发间的香气,轻轻握着她圆润的肩膀,沙哑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