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柬舒服的揉了揉肚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把口中的肉食浊气尽数吞尽,喉咙得到润滑,这才眯了下双眸,缓缓继续道。
“按理说,外放官员的折子,是送不到陛下案前的。”
“但,这一次,这折子不仅送到了陛下案桌前,还在朝中掀起了如此波澜,毫无疑问,这背后是有陛下的掌控和推进。”
“原本,这一次安排新科进士,作为科举能够顺利改革的交换,陛下早就打算不插手了,随便那些人去折腾。”
“这也算是双方的默契。”
“可,陛下也是万万想不到,原本他眼不见心不烦的事,最后竟,竟然有一杆为他准备好的锋利长矛,亲自送到了他手里。”
“自然,以陛下之聪慧,既然兵刃已妥,自然不会主动收入库中。”
“当然,也不排除这一杆长矛,是陛下暗中吩咐人做的,但,老夫却想着,这一点可能性不太大,毕竟,这一次陛下真的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是最不想节外生枝的那一个。”
说到这里,褚遂良,刘仁轨两人默默相视一眼,嘴角不可察的露出了微笑。
再看了眼张楚,张楚正饮着茶,面色清明的静静听着。
两人当即收起了有些小骄傲的心思,不过,身躯不由的更是挺拔了些,望着温柬的眼睛,再次做出了聆听状。
温柬继续道:“可,面对这般好机会,陛下定然不会放过,便顺水推舟,把一封其实并不能算是折子的折子,抛到了朝堂中,而后陛下稳坐钓鱼台,观看风云起。”
“可以说是这一次,陛下把所有人都掌握于手心之中。”
“而这个结果,也正是陛下想要的。也可以说是陛下直接推动的。”
“陛下一直以来,就想要插手入河北和山东两地,只是可惜,苦苦没有机会,现在好了,这些外放官员正中陛下心怀,可以说是陛下,直接推动了这一次的安置。”
“尽管,没有如那些外放官员的心意,把他们范围划在冀州附近,可,毫无疑问,只要不出河北和山东的范围,就是陛下大获全胜。”
“到这里,陛下这一手,不可不说精彩。”
“可是,陛下想的太简单。”
“河北和山东的情况,比陛下做的最坏的打算,还要坏一些。”
“直接把这些人丢到河北和山东,无异于像是把几只绵羊,丢入了狼群。”
“河北和山东两地,陛下想要动,绝对不能用如此温和的法子,而是要以雷霆之手段,一举摧毁河北和山东两地的世族根基。”
“可惜啊,没有谁敢这么做。”
“便是当今陛下雄才伟略,也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到了这个位置,所考虑的终归是要比其他多得多,身前身后名,江山社稷的安稳与否,就好似丝线般,束缚住了陛下的双手。”
“哎!”
“看着吧,这一批官员到了河北和山东,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本就是性子刚烈者,毕竟,若不是性子刚烈,他们也不会被人丢到外面去。”
不得不说,出身于温氏的温柬,也已算是世族门阀里的活化石,对世族门阀的心思,对陛下的心思,对各方的心思,都有揣摸,看的透彻。
他轻轻叹了口气,为这批即将外放的官员,感到可惜。
饮口茶,缓缓摇头。
“凶多吉少?”
刘仁轨眉角挑了下:“难道,他们还敢屠戮朝廷命官不成?”
“当然不敢。”温柬直接否认,刘仁轨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温柬却又补充道:“可,意外太多了,吃酒醉死?出城探查百姓遇到劫匪?甚至于死在勾栏女子肚皮上········”
“嘶······”刘仁轨轻轻吸了口气,不由压低了声音:“他们,敢······”
可当‘敢’字刚出来,刘仁轨便愣住了,他清楚,那群人,确实敢!
不过杀几个县令县丞,正如温柬所言,光明正大的自然谁都不会做这事,可,意外,太多了·······
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更何况,老树盘根之中,河北,山东两地,几乎就是一处密不透风的地方。
一时,褚遂良和刘仁轨都有些沉默。
而张楚,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
温柬说的这些,张楚比谁都清楚。
河北,山东两地,士族之盛,根基之牢固,必须要以雷霆手段摧之,这一点,一点不错。
这一点,后来的陛下,也彻底的认识到了。
所以,陛下精心准备了个法子,那就是,进攻高句丽。
这一战,大唐死了不少人,消耗了无数物资,而阵亡的府兵,消耗的粮草,几乎都是于河北和山东这两个地方抽调的。
这一战,陛下不仅给予高句丽重创,也真的是结结实实给了河北和山东两地的士族一记重创。
以至于两地一下子就蛰伏起来了,但,毫无疑问,陛下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也让这两地的士族对朝廷本就有些不满的心,更是不满。
女皇能登基,少不了他们的影子,安史之乱更少不了他们的影子。
只是,没有人知道的是,相比于陛下外放这二十名官员入河北和山东两地,更激烈的一步,甚至于比陛下征调两地之力消耗进攻高句丽之计还要更惨烈无数的计策,张楚已经落子了。
这一步,自然就是在长乐身上。
张楚轻轻吐了口气。
“不论怎么说,河北山东两地,总得是有个解决的法子。”
“那里,是大唐的土地,不是世族门阀的土地。”
“那里的百姓,是大唐的百姓,而不是某一家某一姓的子民。”
“陛下总得,尝试着试一试。”
张楚缓缓道。
温柬点点头:“那倒也是。”
“老夫饱了,嘿,吃饱就有些乏了,你们继续聊,老夫得回去眯会了。”
温柬拍拍屁股,抠着嘴里的牙缝,悠哉悠哉的离开了这里。
顿时,褚遂良和刘仁轨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张楚身上,有些凝重。
被温柬如此一提醒,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想的太过于简单了,这一步走的,有些激进,似乎,有可能会害了这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