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
还他个粑粑!
到了她手里,就是她的!
等消去长弓沾染到的煞气,这把弓就送给虎子。
虎子喜欢玩弹弓。
既然如此,他也一定会喜欢这把长弓。
细雨手一翻,将手里握着的长弓放进了如意百宝袋。
飘浮在半空的长弓突兀地消失,傅羽勃然色变。
“我的弓!”
“错了!”细雨冷哼一声,“现在是我的弓!”
“你——”傅羽气极攻心,朝着四周神情惶惶的逃兵厉声道,“都傻站着干什么,给我上,抓住这个装神弄鬼的小子!”
无人应声。
聚拢过来的逃兵,个个一脸惊惶。
事情发生得太快,好些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陈方突然回来,却像犯了病一样,光张嘴不出声,却又挨个人的要抓手腕。
不给抓还不行。
那小子动作变得贼快,力气还大,幸亏抓着手腕的时间不长。
他们这些人,全被抓了个遍。
对于奇奇怪怪的陈方,众人一头雾水,就有人就想到了傅羽。
傅头出来了,可他好像更惨。
他们只是被陈方抓下手腕,不痛不痒......可傅头,被人甩了巴掌不说,还被踹翻在地。
踹得莫名其妙。
就连他从不离身的宝贝长弓也被抢走。
也怪不得一向爱端架子,冷着个脸不苟言笑的傅头,此时此刻却像只发疯的猴子,气得吱哇乱叫,开始说胡话。
让他们冲上去逮人?
逮谁?
人在哪呢?
连根毛都没看见,他们逮个鬼去?
等等,鬼?
难道......真有鬼?
不知是谁颤巍巍喊了一句,“鬼,有鬼!两个村子......两个村子冤死的人,来找傅头......找傅头索命了!”
此话一出,人心大乱。
这些逃兵屠了前山村,背山村两个村子,村子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统统杀了个干净。
就连刚出生几个月,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也没放过。
傅头说,斩草要除根。
他们的消息,一定不能泄露出去。
若是泄露出去,被朝廷官府得知消息,派人来追捕他们......那到时候死的就是他们自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别人死和自己死,这选择并不难做。
人是杀了,可连屠两个村子,这些逃兵心里就真的一点负疚都没有?
未必!
否则,也不会有人喊了一句“有鬼......”后,其他人也都慌了神,四处逃窜。
刚跑了十几步,有人突然“哎哟”一声,捂着心口扑倒在地。
“疼,哎哟,疼疼疼,心口疼——”
接下来,扑通声不断。
越来越多的逃兵摔倒在地,捂着心口在地上打滚。
个个都哭爹叫娘,哀嚎着喊疼。
傅羽脸色煞白。
乍然听到有人用惊恐的语调喊出“鬼,有鬼......”时,他还想厉声喝斥。
怕个屁的鬼!
他那长弓乃是祖上所传,他爹把弓传给他时,曾跟他讲过,他家祖上这把弓杀过人,见过血,煞气十足,乃是天然的护身符。
妖鬼阴邪,最怕的就是这种带有煞气的东西。
屠夫的杀猪刀!武将的兵器!......还有,他家祖传的牛角弓!
他那把弓,明明是被那装神弄鬼的小子握在手中——方才那说话的声音,分明就是个孩子。
他背后挨的那一脚,踢到了屁股略靠下的地方——这说明,那小子个头不高。
还有,那弓离地的高度,还有长弓自己转来转去的样子,就像一个孩子举着把弓在玩耍。
虽然不知那孩子到底是如何做到,让这么多人都看不到他......但他既然不怕弓上煞气,自然不是阴邪鬼物。
傅羽敢肯定,抢了他的弓的,是个人!
所以,那些废物到底在怕什么?
鬼?
哼,前山村和背山村冤死的这些村民,不是他瞧不起这些人,就算这些村民当了鬼,也没胆量来他面前寻仇!
若敢来......他能杀一次,就能灭了他们第二次!
至于这些无辜惨死的村民冤不冤枉,无不无辜......与他何干?
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
只是,喝斥还未出口,后面发生的事,却令他面色大变。
那些慌了神,四下奔逃的逃兵,一个个都捂着心口倒在了地上。
个个口中呻吟,哀嚎不断。
“疼,疼啊......饶,饶命,你们要索命......找他!”有人忍着剜心般的疼痛,抬起手,颤巍巍地指向傅羽。
“我,我没想杀你们......是,是他......”
“是他逼着我......逼着我杀了你们......你们要报仇,要索命......就去找他!找他!”
那个逃兵又惊又怕,心口疼得令他想挖开自己的胸膛,将一颗心活活掏出来。
他满脸涕泪,连连求饶。
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个个都指向了傅羽,说的话也大差不差。
傅羽呆呆站着,心头一阵冰凉。
知道这帮人靠不住,没料到如此靠不住!
还没怎么着,就一个个的自己吓自己,鬼哭狼嚎不说,还把杀人的罪名往他身上推?
傅羽冷笑。
他是杀了人,可其他人也别想逃掉!
三十七个逃兵,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有村民的鲜血!
谁都别想赖账!
细雨冷眼旁观,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开始窝里斗,这是不是就叫......狗咬狗一嘴毛?
在她身旁,站着虎子。
虎子两眼通红,一看就哭过。
他愤怒地瞪着那些喊着疼,又拼命求饶的逃兵。
“他们这些混蛋,还好意思喊疼,求饶?”
被他们杀害的那些村民,疼不疼?
大祸临头时,那些村民是不是也在苦苦哀求,求恶人发善心?
可是这些恶人没有发善心,他们没有放过求饶的村民!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不肯放过那些村民?
他们想抢劫村子,那就抢东西好了,为什么要杀人?
虎子眼中隐隐泛起泪光。
背山村,他听铜头念叨过。
铜头的姥爷家,就在背山村。
铜头他娘是背山村的姑娘,嫁到了过马村。
铜头很喜欢他姥爷,每年都会跟着他娘回娘家走亲戚,回来时就带回一大篮子红枣和青皮核桃。
他就吃过铜头姥爷专门给铜头摘的鲜核桃。
青色的皮砸开,汁水渍到指头上,黄黄的,足足过好几个月才能洗掉。
若是不小心,将汁液溅到衣服上,那就完了。
就算把衣服搓烂,染上的汁液也洗不掉。
那就要屁股遭殃。
洗衣服洗得暴躁的妇人,回到家,扯过孩子就是一顿揍。
臭小子,做件衣衫容易吗?一点不知爱惜!
不揍一顿,难消当娘的心头之气!
每次铜头走亲戚回来,若是带回了鲜核桃,村里定然有几日鬼哭狼嚎......
眼中含着的泪,不小心滚了下来,虎子粗鲁地抹掉眼泪。
背山村的人死绝了。
铜头的姥爷......自然也,也没了。
铜头可怎么办?
那个爱哭鬼,若是知道了背山村的惨事,知道了他姥爷不在了......他一定会扯着嗓门,嚎啕大哭。
可再哭,他姥爷也回不来了。
虎子又抹了一把泪。
“细雨,若是......若是你没发现那个探子,那,那我们村子会不会也像背山村一样?”
细雨想了想,摇摇头。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有我呀!”细雨拍拍自己,“有我在,你们村不会有事的!”
就算这些逃兵进了村,她也能让这些人有来无回!
虎子难过地点点头,“我们村很走运,对不对?”
细雨没说话。
虎子喃喃,“可背山村和前山村的人就不走运,他们好惨......”
真的......好惨!
他们先赶到的背山村。
因为背山村离得更近些,也因为背山村所在的山坳里,有浓烟冒出。
赶到山坳,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呛鼻的很。
他们匆匆进到村子里,一进去就就被村中景象惊呆了。
成片废墟,尽是焦土。
村里的火似乎刚刚熄灭,废墟上仍有黑烟冒出。
没下雨,没下雪,村子里却隐隐有水雾弥漫。
烟气,水气,还有刺鼻的血腥气,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并不好闻。
先到一步的玄先生,默不作声地在一处废墟里扒拉,拎起来一件巴掌大小,烧得只剩前襟和半只袖子的小棉袄。
细雨咦了一声。
“这件棉袄怎么全是补丁?”
“不是补丁,”虎子认了出来,“这叫百家袄,是,是给刚出生的小婴儿穿的。”
“百家袄?”
虎子难过的嗯了一声,声音隐隐带着哽咽,“我,我也有一件......我娘说,她怀我的时候,挨家挨户去讨一小块布料,将这些布料拼在一起做成小棉袄,就是百家袄。”
苗妩也接口,“虎子说得不错,百家袄也叫百家衣,刚出生的孩子穿上百家衣,可免受疾病和灾难侵害……”
说到最后,苗妩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她接过玄卿手中的那件小棉袄。
拼接的碎布针脚细密,翻个面,则是用柔软的细棉布做的里子。
苗妩看着这件破损脏污的小棉袄,仿佛看到个大肚便便的妇人,唇边噙笑,缝着手中的百家衣。
一针一线,都满含着母亲对孩子的祝福。
可是,衣还在,人却……
苗妩抬起头,环视这个隐于山坳的小村庄。
入目之处,皆是凄凉。
薛平安以拳掩口,咳了两声,在村子里慢慢走着。
薛五则在废墟里不停地翻找地窖。
若是有地窖,没准会有藏于地窖里的幸存者。
只可惜,翻遍了整个村子,地窖确实找到不少,但打开后里头皆空空如也。
”公子,”薛子面色沉重,朝薛平安微微摇头,“整个村子,无一活口。“
“劫掠了这个村子的逃兵,心狠手辣,心思细密……属下查看过,有的地窖是被强行破开的。”
薛平安眼神一凝。
“意思是,确实有人躲在了地窖中,但还是被找了出来,没躲过厄运?”
薛五不语。
想起那件巴掌大的婴儿小袄,薛平安喉头动了动。
最初得知这些逃兵是从夏朝大军里逃走时,他心中一动,起了心思。
从夏朝大军里逃走?
那岂不是说,这些逃兵对夏朝大军的情况知之甚详?
甚至这群逃兵的头领,还在夏朝大军里当了伍长。
能在十万人的军营里,脱颖而出,升至伍长,那个擅使弓箭的逃兵就不是泛泛之辈。
若是能为他所用……
当然,此等念头只在薛平安心里一转,并未急于表露心思。
细雨小道长听闻两村惨事,要去两个村子探个究竟。
说不得,还会惩治那些逃兵。
可他们修道之人,不是有不得仗着道术欺负普通人的规矩?
那些逃兵虽不是好人,可毕竟还是普通人。
小道长予以惩治可以,可若是杀了那些人,会犯了杀孽吧?
倒不如,他替小道长代劳,将这些人带走,编入薛家军的先锋营。
打仗时,先锋营先上场!
这些逃兵,杀了敌兵不论功,若是死在战场上……也是他们应得的结果!
转瞬之间,薛平安就想了许多。
他主动请缨,要和小道长一起去被逃兵劫掠的村子里看看。
想得很好,可真的看到背山村的凄惨后,薛平安改了主意。
“心狠手辣,牲畜不留!”
“那些逃兵,对普通百姓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性情残暴,心性已坏!”
“是我想岔了,若是先祖在,定然不会放过这些逃兵!”
“五叔,那些人......留不得!”
薛五抱拳接令,“是,遵公子令!”
细雨也在村子里四处转悠。
她曾听过苗姐姐讲过流兵骚扰百姓的故事,可听得再多,也敌不过亲眼所见。
房舍倒塌,烧成了废墟。
废墟一片连着一片,整个村子死寂沉沉。
虎子在一户人家前抹眼泪。
他说,那是铜头的姥爷家,家门口有一棵百年核桃树,院子里一棵碗口粗的枣树。
铜头啊?细雨有点印象,那个爱哭的小孩。
烧塌的院墙外,有一棵焦黑的老树。
院子里还有一棵烧得漆黑的树,应该是那棵枣树了。
细雨默然无语。
大白一只鹅,竟然也不嘎嘎叫,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小纸也趴在衣襟处,呆呆地看着院子里被烧成焦炭的几具尸首。
“细雨,他们好可怜,让他们入土为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