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郊赏了雪回来,袁夫人又吩咐袁煦陪水乔幽在城中四处走了走。一连几日,水乔幽都没有去安王府换那张字据。
小年那日,文元将药制好了,派人送到了楚默离府上。楚默离看着窗外的雪,知道水乔幽这日应该亦不会有空闲来他府上的,吩咐时礼将药送到袁府。
水乔幽又在袁煦那里借了几本地志与游记,药送过来时,她没有外出,就在房间里看书。
随药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两碟满园春色。
大雪的天,精致的糕点还带着些许热气。
水乔幽记得楚默离说过,在临渊城时,他给她带的满园春色是当地一家酒楼的大厨做的。
瞧见糕点,她有些许意外。
这些都是袁煦帮忙送过来的,她问了袁煦一句,“你可认识这样糕点?”
袁煦摇头。
水乔幽让袁煦带了一碟给袁夫人,晚上,袁夫人让人请她去花厅吃年夜饭,袁夫人向她表示了感谢,自说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精致的糕点,以前从没在城里的糕点铺子里见过。
水乔幽听着她赞叹安王府的厨子,知道中洛是没有这样糕点卖的。
虽然这夜是小年夜,袁府也是十分看重,府中很热闹。这是水乔幽从肃西山下醒来后,第一次过年。席间,袁夫人与袁老夫人时不时都亲自给她夹菜,袁府的几个孩子也将她当做真小叔,与她并无客气疏离。
水乔幽起初有些不适应袁府饭桌上的热闹,但是,袁府从上到下都和气,很让人容易生出贪恋。
渐渐地,她有些恍惚,似是回到了西都的家中。
回房时,看到屋中的满园春色,水乔幽想回一趟原阳。
天还未亮,外面却又飘起了雪。到了早上,路上本就还未融化的积雪更厚了,城中行走都已十分艰难,水乔幽只好将回原阳的事情暂时延后。
这样的天,这几日外界传言差点被订婚之人打死的顾寻影找到了袁府,来感谢水乔幽和袁煦。
袁煦也在家,看到她胳膊、额头、腿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差点没认出她来。
“顾姐姐,你还好吗?”
顾寻影点头,缠着绷带的双手一手四五个锦盒,袁煦想要帮她,被她拒绝了。她将给他与他家中长辈带的四份礼给他后,自己提着剩下的锦盒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去找水乔幽了,脚步不受‘重伤’阻碍。
袁煦看得目瞪口呆。
水乔幽开着窗,坐在窗边看书,听到顾寻影的声音,将手里的地志收了起来。
顾寻影手里拿的是特意给水乔幽带的糕点,另外,还有两件狐裘。
她支走了袁煦,将狐裘给拿了出来,非常诚实地告知水乔幽,“这不是我送的,是公子让我给你带过来的。”
其中一件,雪白无瑕。
水乔幽看着它,想起了楚默离曾经也让人给她送过一件相似的。
“我……”
水乔幽才开口,被顾寻影抢话。
“我只负责送过来,不负责带回。若是你要感谢公子,当面去与他道谢为宜。”
这狐裘,也让水乔幽想起另外一事。
前几日她和楚默离在街上因撞车相遇,她上了他的马车后,他上下扫了她好几眼,目光若有所思。
她当时还没明白他在想什么,现在似是明白了。
水乔幽也没难为顾寻影,看她装扮,关心了一句,“你身体怎么样?”
顾寻影眼睛弯了起来,给她展示了一下手脚,“什么事都没有。”
那日,她掉下楼时,水乔幽手中幔帐已经帮她卸去了下坠的力道,那桌子之所以会四分五裂实际上是她自己手中的九节鞭悄悄抽的。
说起这事,顾寻影也给水乔幽讲了讲后续。
“我和那个混蛋玩意已经退婚了,那混蛋本来还想倒打一耙,状告我殴打他,幸亏你那日提点了我。”
水乔幽给她倒了杯水。
顾寻影顾不上喝,迫不及待同她分享,“宴家还将这事闹到颖丰公主那里,想要拿捏我,我真后悔那日,没多抽那混蛋玩意几鞭,不,我就应该让他断子绝孙,省的他以后还祸害其他好人家的女子。好在,公子派了人帮我,那宴府昨日主动退亲了,他们已经将庚帖退还给我,还承认是他们家有错。”
水乔幽从顾寻影的话语中听说,她与宴磊的这门亲事能成,多半还与颖丰公主有关。宴家和颖丰公主府的关系,应当确如袁煦所说,顾家千方百计攀上这门亲事,如今想退,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种情况下,楚默离却愿意帮下属摆平这件事,水乔幽算是知道顾寻影他们为何愿意死心塌地为他效力了。
这些事情,都与水乔幽没有关系,她也不想有关系,只是静静听着,并未多打听。
顾寻影与水乔幽聊了一会,也问起了她接下来的打算,“水哥哥,你这次会在中洛待多久?”
“不知道。”
“哦,那你可要回原阳?”
“不清楚。”
“……那你应该会在中洛过年吧?”
“不一定。”
水乔幽连说三不,顾寻影没话问了。偏偏她似乎还是在认真回答,让人也不好怀疑她是在敷衍她。
顾寻影离开后,水乔幽又翻开了之前看的书。
看了一夜,目光瞥到还搁置在旁边的狐裘。
她收回目光,书还未翻页,脑海里响起顾寻影的话语。
第二日,雪下得更大了。若非必要,大家基本都不出门。
这段日子,外面寻找藏宝图一事,也未中止。
庆合有人传出,他们祖上认识迁往庆合的洛家先祖,并且还见过那份藏宝图,甚至还在打听到那是藏宝图后,临摹了一份。虽然他们先祖临摹的那一份不全,可是后来还是有人认出,图上画的就在以前的西都附近。
同时,江湖上也有消息传出,当年德宗拿出的传国玉玺实际上假的,真正的玉玺早就被德宗放到太祖地宫里。那枚假玉玺,后来被大邺旧臣销毁,造成了玉玺遗失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各方势力相互争斗、继位不正。
雪下了整整两日,终于停止。
天歇了一日,城里又热闹起来。
水乔幽看了天色,谢过了袁夫人的好意与挽留,带走了那碟她还没动过的满园春色,赶往原阳去拜祭父母。
离除夕只剩两日,观棋赶着马车进了中洛城。
进了城门,观棋询问车里的夙沙月明,“大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夙沙月明挑开车帘,看着外面热闹的街道,眼里有着难以克制地期待,“去打听一下,袁府在哪个方位。”
观棋欣慰,他们这大公子总算是开窍了。
袁松还在中洛时,官职也不算小,袁府所在很好打听。
观棋很快打听到了袁府所在,赶着车直奔袁府。
主仆俩人到了袁府,却是听到水乔幽昨日回了原阳的消息。
夙沙月明眼里的激动被失落取代,却又很快恢复过来,吩咐观棋去原阳。
马车还没到城门口,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马不愿走了。
观棋换着法引诱,它都不为所动。
眼看天就黑了,马市也即将歇市,一时之间,他们换不了马,只好暂时在城中住了下来。
太医院里,文元以为将药送给安王,暂时就不会有其它事情了。
就在这一日,朝廷百官开始休沐,他却听到消息,安王病了。
安王不仅是病了,据说还病得很严重。
他去宫里给青皇请安,离开时,差点摔倒在门口。
青皇立即让孟柏传召太医,文元听到传召时,正在钻研楚默离给的那瓶黄泉。
他看着手边的黄泉,心里一突。
不会中毒之人,真的是安王?
文元心提到嗓子眼,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收拾药箱进宫。
隔了数日,文元终于替楚默离诊了脉。
楚默离不是中毒,只是感染了风寒。这让文元提了一路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些许,楚默离请他制药之事,他暂时也就没有上告给青皇了。
可是,楚默离的脉象让他也不敢将心放得太下。
他虽只是风寒,却甚是严重。他的风寒实际上好几日前就开始了,但是刚开始,他还能坚持,他日日上朝也没人看出来他病了。
雪连下了两日,他的风寒变重了,且发起了热,反反复复至今,人已经烧得有些不清醒了。
文元给他施了针,开了药,想尽办法降热,忙活了一日,他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
下午,楚默离回到自己府上,还不到半个时辰,又发起热来,嗓子烧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文元立马又赶往安王府,照看了一夜,到了早上,楚默离的精神终于好了一点。
文元看天似乎还有大雪之兆,建议楚默离立刻去原阳的温泉别院休养几日。
马上就除夕了,青皇早就下旨,这个除夕与百官共庆,安王不想扫了青皇兴致,没有向青皇请旨。
到了下午,他又发起热来。文元将他抢救过来后,前往宫中向青皇回禀他的病情,将这建议与楚默离的顾虑告知了青皇。
青皇听了文元所说,派人送了楚默离去原阳。
水乔幽在除夕的前一日,抵达了原阳城。
她在糕点铺子斜对面的那间酒楼住了一晚,第二日,她在城里买了些祭品,下午出了城前往又一山。
这个除夕,中洛凡是能进宫参加除夕宫宴的,基本都带了女眷,其中一半都是尚未婚配的小女儿,环肥燕瘦,群芳争艳,各有千秋。
宫宴之上,各个都在期待安王入席。哪知,一直没有见到安王的身影。
颖丰公主向青皇问起了安王,青皇只是说他今日不来了。
颖丰公主前几日听说了楚默离因择选安王妃一事惹怒了青皇。她听出青皇不欲多说,这大好的日子,也不好追着问。
她不问了,庆王也没去多嘴。
宴会之上,青皇与好几位肱骨之臣都聊了聊家常,问了他们旁边的女儿或者侄女类的小姑娘几句话。其中,青皇也问到了梁太傅与他带来的梁小姐,不少人看出,青皇对于知书达礼、温婉贤淑的梁小姐很有好感。
宴席之上,也不乏消息灵通者,早就听说庆王与庆王妃也有意撮合安王与梁家小姐。
有人忍不住夸赞庆王身在皇家,没有担心此举会有损自身,鹡鸰在原之情,让人钦佩。
今日见青皇对梁太傅与梁家小姐的态度,不少人在心里猜测,难不成庆王与安王兄弟俩真的又要成连襟了。
可若是如此,青皇到底要立谁为储君,大家就犯迷糊了。
不过,到了宴席散场,青皇都没说起择选安王妃之事,安王这个正主亦没有出现,青皇也没说他干什么去了。
这个时候,颖丰公主与庆王才通过孟柏打听到,安王病了,去了原阳的温泉别院休养。
水乔幽在又一山上待了一晚,初一早上给父母和其他长辈都上了香,她才从又一山上下来。
上元节过后,袁煦要回书院去读书,有一段路与水乔幽回临渊城是同路的,水乔幽答应了袁夫人帮忙护送袁煦一段,故而,她还需要回一趟中洛。
但是,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忙着走亲访友,水乔幽暂时没打算去袁府叨扰,打算就在原阳找个地方住一段日子。
从山上下来,天又开始飘雪了,她正思索要不要返城,看到前面官道上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车厢是黑的,停在白雪之间,有些打眼。
这样的画面,让水乔幽想起上两次来这儿的一些事情。
她回忆刚起,有人从马车上下来,接过旁边人手中的伞,走上覆雪的小径,稳步朝她走来。
水乔幽脚步渐缓,透过飘飞的雪花,渐渐看清了伞下之人的脸,正是她想起的那张脸。
去见父母,水乔幽换回了女装,衣着单薄,没有穿楚默离让顾寻影送去的狐裘。楚默离走到她面前,瞧她装束,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水乔幽目光从头顶上多出来的伞上收回,“公子,怎么在这儿?”
楚默离将伞递给她,“帮个手。”
水乔幽和他对视了片刻,还是接了过去。
楚默离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