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比李皓宇先至听雪斋的,是宫里送来的一堆补品和天下至宝。
里面有她喜欢的不少典籍孤本。
想来很多都是皇帝私库里的珍藏。
卿予的小时候,东临王府邸里的好东西,毋庸置疑,也是她的好东西。
正默默感慨间,一道呼唤从身后响起。清冽而温润,给这晴朗的天气,带来几分潮意。
“予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卿予转过身来,眼前的痴儿,一如既往,只敢杵在她房间门口
只是在骤然见到她清减了几分的身影,心里疼痛,两滴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好好的,来惹人家?”
卿予忍不住埋怨,径自几步迈到他跟前。
手中的帕子递过去,“要是先帝爷见到天溯的皇帝这般没出息,怕要在梦里揪你耳朵。”
“哪里是揪耳朵,从来都是……”
从来都是一顿鞭子,揍得屁股开花。
李皓宇没接她的帕子,不以为意的说。
卿予回忆旧日,李皓宇十次挨打,也一定有三次是为她。
此时,已过晌午,窗外阳光璀璨而温暖。
又是一年好时光。
她温声道,“今儿身子大好了,想出去走走。”
“想去哪里?我命人提前去……”
呆子,卿予在心里骂人。
想去哪里?余生只想与他一道,人生自是有情痴,与君再看风与月。
她牵过李皓宇的手,往外迈过门槛。
反应过来的男人,反手握住掌心里微微凉的手指,大声吩咐人去备马车。
人前的皇帝,依旧微微昂着头,犹如一只桀骜的公鸡。
寻常人不可轻易窥探圣颜,只有卿予看到,李狗子的傻笑,嘴都快裂开了,而牢牢握住她的手,竟然带着不住的颤抖。
……
这一段时间,李皓宇下朝后就有了去处。
处理完政事,就陪着卿予赏花赏月,长安如今盛世无宵禁,两人乔装后,又去瓦市温酒听戏。
游荡回林府,因着这几日天气好,莫不是到了月朗星疏的时候。
“就不能留我再待一会儿?”
离别时分,李皓宇拖着卿予不放,长眼睛里目光灼灼,不用猜,都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
“美了你了。”
卿予纤长手指戳戳他的胸口,嫣然一笑后,关上房门,依旧无情的继续给李狗子闭门羹。
“夫人真够狠心呐。”
听着远去的咕哝与抱怨,以及消失在院门处的脚步声,卿予这才施施然回到铜镜前拆发洁面。
她不知道以后,只知道和他能共享这人间岁月,已经十分惬意。
还没睡下,窗棂上映出一位妇人的影子。
娟娘夜里总给她送汤羹来。
果然,下一瞬,是熟悉的声音。
“小姐,宫里有贵人来看你了。”
宫里的贵人?
卿予掀被而起,来人绝不会是李狗子。
她简单绾发,穿衣后来到院子里。
太后身边的崔姑姑,守着一位雍容美丽的妇人。
“臣林卿予参见太后……”
她刚一曲膝行礼后,太后就三两步,搀扶住她。
反而是要朝她下跪。
同时一开口,嗓音里弥漫着无边忧伤。
“予儿,哀家求你了。”
“太后娘娘,你别这样。”
吓得她扯着太后的手臂,可千万不能让老人家跪下来。
不然她得被言官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予儿,哀家知道,你和阿梧如今能冰释前嫌,实属不易。”
“可阿昀说,你身有余毒,时日不长,……”
太后站直了身子,不断垂泪,“阿梧对你用情至深。若你不能长命,你让他还能不能活?”
“你前番逃婚,就几乎要了他的命,若你们如今在一起,让他眼睁睁看着你……”
“哀家如今就这一个儿子,天下也系于他。”
“予儿,就算哀家求你了。你们万万不可在一起了。”
太后说罢,神色哀恸,膝盖一软,几乎扑倒在她身前。
卿予忙死命架住这天下最尊贵的妇人,可千万不能让她跪了。
“太后娘娘你放心,我会让九哥哥好好的。”
送走太后,卿予独立中庭。
夜凉如水,落花纷纷,只有她一日的听雪斋,带着几分寂寥与哀伤。
既然两个人不能继续放纵,那就得及时止步,以防两颗心的再次陷落。
如今的林卿予,深刻明白,相爱的两个人,生离好过死别太多。
所以,往后一生,她会隔着天涯,不望长安,也算提前放下这一生的惆怅怨恨,爱恋痴嗔。
卿予回到听雪斋,在莹莹烛火下提笔展卷,上书朝堂,请辞去大学士一职。
请辞理由是饱食终日,未为国家效忠,实在惶恐。
她也安排了把偌大林府捐给太学。
可以容留赴京寒士,也可开设书院,让鸿儒名士着书立说,开坛授业。
奏折后面,是与皇帝告别,此生与他若有缘再见。
卿予随即筹划下一次出游。
她准备把和崔逖一起行过的路再走一遍,这一次,她一定会有不同的心情。
还有曾经想去还未去的地方。
一个人,慢慢悠悠,信马由缰。
最后老了,倦了那日,就择地终老,寄情桑榆。
若此生还能平安归老,或许就在乡下办个私塾,也算为家国发挥林府儿孙的余热。
这京中,她是不打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