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后,被浪费了一天时间,沉心静气下来的箫飒,准备好好承受体内异常细胞对本体细胞的啃噬,这类似于金蝉脱壳的痛苦,唯有尝试过的人方能体会。
那种疼痛往往伴随着致命的后果,内部脏器的痛痒,比外部皮肉之苦艰涩凝重许多,连恢复周期也长上好几倍,严重的时候会造成终身的残疾。
第四个月是催魂素的活跃期,这类墨紫色草根一般盘根错节的根系,将人体内部的空隙密密实实的填满,填充到每一个缝隙,释放出毒液,将细胞统统杀死,五脏六腑也不例外。
外伤给人的痛感是直接的,人一生会更新换代掉很多细胞,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一旦到达某个年龄代,细胞的代谢能力减弱,新细胞的生长趋于止住,人正在逐步衰老,每一天的变化微弱,但隔一年来看变化是出奇大的。
体内细胞非正常死亡的感觉,难以感受,每个正常人体内的细胞无时无刻不在消亡和产生,并与外来的侵入物抗争,而每个人都感受不到,骨髓内的造血干细胞也显得尤为重要,白细胞和红细胞以及血小板在人体生命的健康持续中,彰显了举足轻重的重要职位。
但注射过催魂液到了第四个月的人,身体的新陈代谢已经停止,人不用上厕所不用吃东西,细胞不产生废物,仍旧需要的是呼吸,并且呼吸一场艰难,呼吸进入肺部的氧气,直接被催魂素的根基吸收,只要它们是鲜活的,箫飒就不会死去。
这段时间针刺般的疼痛,会从身体各处传来,都是催魂素刺破本体细胞带来的痛。
一个细胞死亡的过程简短苦痛微弱,同时刻几十万几百万被针刺般挑破的威力却浩瀚无际,也会同时进行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群战。
一个关节痛都能令人畏惧行走和运动,更别说全身各处排山倒海传来的剧痛是多让人难以忍受,比起一头撞死,这样的折磨或者死法有多么拖拉和不切实际呀,因此这个阶段,才会有很多高等末影人选择跳河自杀的。
催魂素的藤蔓侵入骨头的话,亦是会造成骨头里的精髓大面积瘫痪,轻则痛得满头大汗,中则头晕脑胀恶心想吐,重则满地打滚,人也有可能在这条与剧痛顽强抗争的长路上半途而废,呼吸不上气猝死。
三个月前,灵魂始祖细胞均匀分配到人体各处,它们还是幼体,故而不会造成多大的不良反应,而现在不同的是,随着催魂素的只增不减,人体逐渐由柔软的体质向硬邦邦的木石地质过渡,每次承受的伤害都没有脂肪或者软乎乎的肉体作为缓冲,以前被锤头敲打的手或许只会淤青和红肿,可到了现在,力的传导毫无阻碍,能直接逼入骨节,让骨头断裂或更严重的碎裂。
所以箫飒现在不可鲁莽行事,重点的活可以干,但绝不能收到近身的伤害,这种感觉说出来很难受,遇上威武雄壮的土匪寇子的话,他就得丢掉以前的不卑不亢,为五斗米折腰了。
好处多多益善,木石质地的皮肤肌肉,像盔甲一般坚硬,硬碰硬的话不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和伤害,遇到兵器仍是小心为妙,毕竟木头石头遇上某些刁钻的兵器也是保不住命的。
现今他所处的阶段落拓不羁,并不能以单一的语言论述其中利害,当催魂素长满人体的时候,细胞死亡血液拥堵并凝固,换句话说,作为恒温高级哺乳动物的人,在这个阶段像是埋尸上千年的活死人,像冷血动物那样,身体随着气温的上下而高低浮动,有的时候刚好气温低,他们还得冬眠。
一点生命价值不可言,血液不流通,呼吸加重加急,脸上没有血色,运动中断,连自个的心跳都停止运行,一个人摸着没有心跳的左胸,其中的失望而落寞可想而知。
可这是高等末影人直通凋零必经的道路,即使活得再不像一个人,那也得活着,因为凋零也不是正经人。
胸口发问心头发紧,劳作和暴晒的原因,导致箫飒体内原本冷却下来的血液再度升温,毛孔又被催魂素堵住,他体内血液中的热量难以散发出去,他只能借助冷水来降温,而水又不断被催魂素汲取,催魂素的急速生长又把血液禁止,这是一个死循环,箫飒的心境从来没这样空阔过。
呼吸不再均匀,心跳也不再匀速,这个世界的任意一件事物都不可能永生不死不败,感受到了大气压的压迫,人才能感受到氧气是格外清新的。
脉搏的拨动虚弱,心跳也犹如幽囚在一个规格不大的笼子里,每一次生命的跳动,都在逐渐压缩的笼子里变得越发艰苦。
脾啊肾啊的能轻易定位它们的位置,全身就那几处疼得他龇牙咧嘴,从前不想提及的大肠小肠,也因气血的瘀堵和胃口的早就消减而变得可以搬上台面,之前是堆满了大便和小便,现今都是树藤一样纤细和柔韧的毒素。
如果认真看,能从他的脸颊、额头以及其它皮下组织薄细的地方,看到黑紫色的催魂素的潜行,他的肉皮像在自主的鼓动,看上去恶心且可怕非常。
就是在很远的地方,一眼望过来也能感知到箫飒的皮肤,比之前黑却了好几个色系,像是充分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练就了一身小麦色的肌肤,虽然对这种别致的改变心有不悦,但这下可没人敢称他为小白脸了,不幸中的万幸啊,像十八罗汉的金身,闪着格外夺人眼球的威风。
他奄奄一息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被人吓一跳就要死了似的,手部脚部和脖子脑袋都像被整体肢解了送的,疼不是一蹴而就的。
下腹传来的疼,会把箫飒的思路往自己是否是个怀胎八月即将分娩的孕妇的道路上指引,他时常觉得天都塌了,杞人忧天的他也快疯了,苦苦熬过的时间,总不如快乐的一眨眼之间。
血液的中断导致大脑缺氧,神经细胞也陷入了永久性的昏迷,只求催魂素快点入侵到这,再也不用大脑控制人体的神经反射。
他甚至能清楚的认知到血液的流通正在变缓,而血液的粘稠度愈发的强,起初是流通的清水,完全感觉不到半点拖拉,而现在却像是粥水,粘着通道呼啦呼啦黏糊糊地流动,完全没有活性,体内水份的丧失让血液空前绝后的粘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到后来愈发强烈的痛感更加强盗般刺杀而来,他甚至不能把自己当毛毯一样晾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坐起来,脑子里的疼痛像细胞们集体被火焰灼烧,却像唱着颂歌跳水送葬,他的双手无力撑着桌面,短短的指甲却深深掐入木头里边,啪的响起一声脆响,指甲都折断了。
指甲断裂带来的疼痛他并未有多敏感,可这声音继而挑起来的阵痛,却让坐木低伏的箫飒陷于存亡绝续的危难之中,他与木椅摩擦的手擦破了一大块皮却流不出血,这块皮的质地像蛇蜕般轻薄而又硬实。
抽筋、拔骨、剖皮,也或许能称得上是这个世界最残酷的肉体重伤,可现在箫飒所承受到的痛绝不比这些差。
每一根被催魂素挟持的筋脉,被牵扯着被压缩着抑或被扯断,或被抽离出原来的地方转移到不同的位置,原来的地方被催魂素占领,新去的地方又把这当作一根匕首。
每时每刻,被转移到骨骼或被扭转的青筋像主导他生命死亡活存活的命运,灵魂在肉体之上倏隐倏现,抽离了肉体道德上九流三教的绑架,他也急切想脱离苦海,逃亡至极乐世界。
有一刻身体像是全部透明,疼痛也前所未有的明晰,细胞的下坠,肉体的死亡,每个支点的毁灭,每个连接的天堑,都在这一刻具象化放大,每一个细胞的死亡和死前的哀嚎,每一个被扩大为锥心的粒子,每一个理想与残酷现实的跨越,都令箫飒无比的自责和惨苦,这像无情且锋锐的小刀,沿着身体的中线,从他的天灵盖一直大字形分路划下脚底,切割出深刻的刀痕。
一双长满棘刺的手,在他漆黑的眼前,毫不留情地向两边岔开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殷红的血液流了一地积成猩红的血泊,像突然从土地开采出来未经加工的血珀一般透彻。
那双长满了尖刺的手像刺猬在他身体里打滚,将一个个血淋淋的脏器捏出来,暴露在大庭广众眼前、众目睽睽之下,他心中难以忍住的泪水,竟是泪流成河落到鲜血里熔炼,看到那颗被锁在笼子里的鲜红的、跳动的心脏的时候,他的眼睛被掐掉了光明,坦荡荡的黑暗无边无际。
箫飒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呐喊,那样尖刻且嘶哑的声音,难以确定是自他的喉咙能发出的嘶哑,闻者发怵,毛骨悚然,鼻子也被这声尖利的叫喊引诱出大量的酸水,鼻子很不舒服。
仿佛光天化日之下就被谁劫持了,身边很多很多模糊不清的光影快速掠过,遗留无章可循的足迹,而光影却从身边流水般匆匆溜走,移出长长的光线,直到目眩神迷,也看不到他们远去的方向。
周身的色彩斑斓着重黄色的光影不计其数,每个都低着头与之有着触手可及却超越时空的隔阂,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有着半透明的躯体和迅速移动的本领,他活在这里像活在梦中的迷宫,永远醒不来,那个歹毒的强盗也没有松手的劲头。
灼烧般又似铁骑撞击传来的钝重感从脑袋内部赓续传出,像是本就孱弱渺茫的大脑或者小脑或者脑干,受到了无可救药的致命冲击,他肢体麻木、神志不清、失去平衡,连最最基本的疼都目不见睫体会不到了。
梦中,世界陷入一片原始的黑暗,没有人为他点燃一盏烛光,漆黑幽深的远方却有着一朵迷离的灯火,他魔幻的眼睛里装着温暖的火光,于是眼中的不知名领域就全成了黎明。
他追着那道光不停不停地奔跑,与许多黑暗擦肩而过,去奋不顾身地拥抱那照亮白昼消逝时代的唯一光源,路途上的磨难与坎坷,都在生命的轮回得以度过最不堪的时期。
哗啦一声,火焰被突如其来的雨水熄灭,世界再一次陷入无尽的暗黑,他曾多次遭受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尴尬局面,可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黑得美到了极致。
尽管站起身来或者坐下颓废,对这里都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可尽己所能用尽全力的站起来,总会给人带来一种释罪感与解脱,仿佛四周的幽暗中有个有个低沉且明亮的声音对他说:征服了这个世界的黑暗,光明也就不远了。
他茫然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感觉不到疼,呆呆地爬起来,吐出嘴里的东西,好像是一口腥味的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又涩又苦。
良久,眩晕慢慢散开。
死永远近在咫尺,而生必须拼死一搏。
世界的混沌再次像蛋壳一样被撑开,无望的死亡犹如交错的格局被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