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听睡前故事的恹恹欲睡的脸,狐星笨拙地站在他们面前,像个活得不耐烦的教书先生,长有文质彬彬的白皙面容以及斜向上方的狐狸眼。
狐星说,他们能像普通人在水里游行不出事故,完全有赖于一个庙中的老道为二者的施法解局,他们得到他的真传后就尾随箫飒去到河边,他划船走后不久潜入水跟随他,并在那处水深的水域捉弄他。
在末影人小崽最西边的狗尾巴草地深处,有一个高僧和一座小庙宇在那里,便是那身着袈裟胡须发白的老道赠予他们的诀窍。
他在二人身上施法,把他们的体质优化,即使是注射过催魂液的高等末影人,也不怕入水后肉身分崩离析,堪比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的折磨。
这个高僧有几万岁,黄袍加身,在人类的古社会中,他就是万人膜拜和敬仰的皇帝啊,不过在黄袍之外他另披了半身红袈裟,上面网格状的金丝线熠熠生辉,看久了人眼可是瞎掉。
关于他离奇的或是危言耸听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狐星一口气说不完就不说了,两位听众倒像饥渴难耐的人,请他继续说下去,他说什么也不肯说了,实在词穷理竭。
狐星的把故事编得离奇古怪,有时候自己都无法把撒下的谎编圆,因为太过于谎话连篇,听着听着就变成了真的,这得仰仗他过人的天赋。
有几次,二狼子想当面拆穿他说的虚假情报,可当下都被狐星出手捂住嘴巴呜呜哇哇说不出话,被狐星一言蔽之,他也识相点不说什么质疑的话,毕竟狐星跟他熟络的程度比新朋友箫飒高,新朋友用的不恰当,或许应该说假朋友。
但二狼子的几次打断,已经引起箫飒的高度警觉,与狐星展开了长时间的正式交锋,那便是眼神对视,两个人的眼神都冒着杀气腾腾的冷雾,迷漫在文明的眼神交流中。
这样对彼此都不好,又窥看不破视网膜后面,究竟是什么在潜滋暗长,又是何物腐烂发出恶臭。
狐星是个有兽性的人,何况他看上去就像半只狐狸,一旦和人对视就想靠眼神弄死对方,别说狐假虎威这个寓言故事,就是现实中,他也能借助他犀利的目光吓退老虎的视线,让他的视线漏过筛子断成粉线。
他内心虽是心虚非常,可眼神却从不退却,他知道怎么把天生异象的眼神善加利用,焦灼的目光聚集在箫飒的身上,仿佛透过放大镜的阳光在他身上堆集高温,熔化出一个大洞,将他的心肝等贵重器官掏出来,让他变成一个没有实质性躯干空空如也的人。
顶不住的最后,箫飒把那同样凌冽但不足为奇的目光收回来,假心假意抱歉的笑笑,说大家应当同仇敌忾,反目成仇就不好玩了。
心中对他所说之事可信度的将信将疑可是不曾减弱分毫,有的人骗过自己一次,要让自己此生信任他一次,是难于上青天。
知道自己成功击败箫飒的狐星也得意地扯下寒冷的目光,虚情假意换上较为柔和的眼神,他的眼睛总是深情款款的,像更年期女性的脸,说变就变还切换自如,瘆得箫飒脊椎骨发凉,也就是说,在这种智多星面前,一定得盲目。
“你的意思是说,西边的一座庙里面有个老道,是他帮助你们下水而不至于暴毙的吗?”箫飒简洁地撷取了大致内容。
事实上,刚才的眼神杀是双方的特立独行,他们并没有用眼神一决高下,只是用自己习惯的表情去打量他人,他们的眼神并未引发冲撞和硬碰硬的争斗,只是在以自我的视角审视他人凌冽的视角。
也就是说,他们是错开的两束明亮的光线,又在暗处审判各自的长短明暗,一旦双方撤下战线鸣金收兵,就自然的好像没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他们的对话依然具有超强的衔接力。
眼神能代表心中磅礴的表情,但不能表露一切,尤其是说谎的人。
“对啊,你想去试试吗,万一哪天别的高等末影人找上门了,要把你扔水中一网打尽,你不是还有逃跑的胜算,就是这个老道啊,性格古怪不开朗,难以相处,你一定得好好劝劝他才可以啊……”
狐星终于露出他的狐狸尾巴、真面目和说出他真正想说的话,之前撒的谎都是为了引诱他上钩的诱饵,现在才是起网捞大鱼的时候。
“你就那么确定我会去吗?”一个不以为然的神态请接收,箫飒已经注意到了狐星话中那股闷热的热情似火。
想必箫飒已经彻头彻尾怀疑起来,狐星也不敢再继续稳操胜券下去,可平平淡淡的话又无从说起,他向二狼子发出求助的眼神。
“那个老道,可好玩了,像阿拉丁神灯,能帮助人实现愿望……”二狼子顿了顿,眼睛四十五度瞟向天空,这是初级说谎者眼神专业户,又说道:“可是你得说服啊,拍马屁啊,按摩啊,都行,你不去找他帮你实现愿望,真是太可惜了。”
狐星瞪了一眼说谎话都小儿科得不行的二狼子,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陷入焦躁,无话可说,就看箫飒同志什么表现。
二狼子天生有种隔壁家二傻子的亲和力,箫飒对这种人无抵抗力可以言说,从他种种外在各异神态和迹象,加上狐星用没救的眼神看他的表情得出的结论表明他说的话不可全信,至多五五分半信半疑。
既然天平两段永无法相持平,为了制造亮点,那就当作他说的是真话,实不相瞒,这是箫飒为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找的开脱,在狐星第一次提到那个老道的时候他就动心了,格外想去一探究竟。
这几段隐约其辞的话未可厚非,为了让他们别小看他的足智多谋以及控制力,可不容置喙的是,他的心脏在颤抖啊,他咬牙切齿啊,他的手和脚有肉的地方,都在微微被神经电流触动啊。
能帮人实现愿望,日子过得滋润啊!
可惜的是,这次没带胡椒粉来,不然让嚣张的狐星好看!
“那好,我去看看吧!”箫飒平淡无奇地说完,眼梢斜吊,叉着腰故作姿态,对他们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就走。
“早去早回啊!”光明正大的心口不一,真好骗,此时口若悬河的狐星的内心一定笑开了霜叶。
看到狐星坏笑,二狼子也神经兮兮地乐乐呵呵,像是拥抱了宝石山,像是一天迎娶了一万名佳丽,要搞死人啊,光是拜天地都得磕得头破血流,像是空中同时出现了一百个月亮,阴晴圆缺的连嫦娥都被绊倒,脸上无数被月亮挂钩刮下的刻痕,趔趄死了。
那满面春风、各擅胜场般的笑容,真不知道是否该用可憎形容,还是可怜,有句话说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天气是如此的不解风情,大气压是如此的压抑,能把大船缩小成模型,能把发糕压成煎饼果子皮,能把脑浆调和成糨糊。
走了几十米后,箫飒回头定睛一看,他们两个正蹲在石板的两边,肘部撑着石台虎口对虎口相握手,大概又在进一步练习心电感应,他当即下判断他俩是诚心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
样子和造型怪滑稽,肢体僵硬且不协调,像是为了应付箫飒的扭头,自动将脸别过去,手也是俄倾想到要握在一起,反正看哪儿那儿便十分别扭,令人忍俊不禁。
算是鬼使神差吧,箫飒迷迷糊糊地回到家,他本来的意图是直奔西边的啊,要去取经小心脏突突的啊!
长吁短叹,箫飒照着铜镜苦笑着对自己说算了,这阵子积劳成疾累得不行,还是先在家里短暂休息吧,况且雷雨天气出去不知道会不会被雷劈死,雨又是他此个阶段最为讨厌的东西。
等明天雨停了再去,这点克制力还是有的,话说这走错路倒阴差阳错地帮助了他一回,风吹雨淋的天气出去,对高等末影人来说等同于自尽,还不如把舌头当面团嚼了自尽,起码不是饿死鬼。
进入房间,看到窗台上那盆绿植,睡意全无,清醒和困顿打仗那么多年,终于让他碰上精神抖擞工兵拔旗帜获胜的一回。
外面的天照常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狂风大作,尽管风这样大,也吹不透厚实的云,像天长得那样高的话,树大招风是不是得晕死呢!
箫飒坐在窗前,捧着那盆植物在手中,在风中这棵兰草坚韧不拔,绿色啊总是能给予人无限的希望与安慰,让人恨不得把生命融进去,只可惜脸绿不是件好事。
他想试试能不能和植物聊天,用手将兰草的一片修长的叶子捏紧在手中,他和兰草的周身都排开不可名状的波动,像是在互相传授某类讯息。
成功了,箫飒几乎快高兴地跳起来,迎着大风的他眼睛睁不大开,只是眯成一条明亮的狭窄隙缝,把满眼满眼的绿色净化浓缩进里面,像是一条大裂谷,断进深渊,把黑暗吞噬进去,才能对比出裂缝外的光明。
“你说什么?”箫飒又聆听到兰草说了一句话,轻轻的低低的,却是真实存在的。
无声的生灵不缺少倾诉,缺少的是倾听它们的人。世界上的伯乐相马不在少数,只是人太多了,对比就变得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