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尔派我的肉身,来吃个面。
简洁回到家悄悄来到外婆的房间,本来是想将外婆虚掩的门关严,不想早已经八十多岁的外婆传来幽幽的声音,“是阿嫣么?”
简洁的身子在门外微微颤抖一下,她知道外婆是犯糊涂了,这个毛病在母亲刚去世时候开始的,常常看着她叫母亲的小名,摸着她的头发眼中流露的不仅仅是慈祥,更多的是思念,是容易解读的遗憾和无可挽回,简洁受不了外婆的这样眼神,更受不了她眼中的悲悯。
最近这一年,外婆的糊涂越来越严重,简洁不回家的夜里,外婆担心的睡不踏实,起初家中的佣人告诉她时,她心疼的连忙赶回家,发现外婆看她的目光像是看她,又像是看女儿。
心疼带大自己的外婆,简洁有时候加班都会回家看一眼外婆,直到她睡着自己才离开再去总部。
今天,外婆又叫到了母亲的名字,简洁心疼的推开房门,逆着光外婆看不清楚她的模样,简洁只是半跪在床边,轻轻握着老人的手说:“早点睡吧,我陪着您……”
老人松了一口气般的渐渐熟睡。
简洁收到了警署那边提供的一些游轮上宾客录下的视频,视频的内容正是常立在命令手下,虽然拍摄是在非正常的情况下,画质并不算清楚,但是常立下命令的语气和声音却十分真切。
“杀了,不留活口!”
只是简短的一句,再没有其它。另一个视频是常立命令的那个手下,到游轮的底层安装什么东西,拍视频的人是在拍自己迷路,不小心走到了船的底层,不小心拍到这一幕。
后来因为游轮发生爆炸,警署收到了来自不同人提供的视频与口供,属这两段视频的线索最为直观。
警署的人全力追查爆炸案的进展,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船上的细节,看见这个视频的二哥,一眼就看出这两个视频中的男人是常立的手下,也看出他安装的是定时炸弹,还是威力极强的炸弹,他不动声色的将这段视频留下,交给了宋轶。
宋轶日以继夜的办案,最后将手中的一些人提供的线索和证据串连在一起,发现一条让他心里都升起寒意的线索,常立策划的这次“大选之夜”目的似乎就是想杀死船上的所有人!可常立明明也上了救生游轮,他上岸之后却无故失踪。
如果常立本人不出来配合调查,澄清这一切的话,现有的证据几乎就可以证明他是爆炸案的幕后黑手,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还有船上失踪的人几乎都是常立的手下,宋轶能查到的几个人都是雇佣兵,这些人早年都是军人,军队的大权一直握在林家手中,这件事情林家是不是也参与了?他们俩家的共同目的又是什么?一个参加大选有望成为总统的候选人和联盟将军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密谋?这一切又与当年墨将军一家人的意外有没有关系?
这一切的证据宋轶不敢冒然上报,他必须谨慎又谨慎,最后他能想到自己一个十分信任的人——简洁!曾经的警队之光,也是全联盟最飒的警花。这小丫头虽然年纪小,却是宋轶十分钦佩的人物,同样的是军队出身,简洁这个警队之花只用了五年不到的时间连续破了数起大案,她的办案能力绝不是被人吹捧出来的,直到她被派到国安部时,宋轶都觉得都是警队的遗憾。他和简洁比起最大的优势也只是体力,在格斗方面与简洁交过手,她几乎都不输自己,头脑就更不用说,宋轶的脑仁怕是人家的一半还不如。
事到如今宋轶能选择相信的人,就只有简家。
放眼联盟,简家人的正直有目共睹,从上到下都是根红苗正。简正就不用说,弟弟简义在警署更是德高望重,他本来是该去与简义商量的,可惜简义因为查案被派到外联盟,事关重大宋轶想也没想的就去国安部找到了简洁。
证据交给简洁的时候,简洁目光微敛,沉默了片刻后抬头问宋轶:“还有别人知道这个么?”
宋轶在简洁的目光中看到了敏锐的精光,还有坚定不移的信念,这目光让他安心,他知道自己来对了。
“我和一个手下,放心,自己人。”宋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是二哥值得信任。
简洁轻轻颔首,目光看着屏幕上的一切,一言不发。
宋轶回到警署时午餐时间已经马上就要过了,他仍是慢悠悠的走进了餐厅,意外的看冷见欣坐在靠窗的角落吃饭,她用叉子优雅的卷着盘中的肉酱意面,再慢慢的送进口中,好像人家吃的那个不是面,是这人间的烟火,这个法医真的是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人味,整个人就是仙气飘飘。
吃不惯意大利面的宋警长选择了咖喱饭,餐厅就这一点不好,越是接近收尾时,大多会剩下一些西式的菜品,连茶都只剩下带奶的,宋轶拿着了一杯后大大咧咧的坐到了冷见欣的面前。
“难得啊,冷医生也会在食堂吃饭?”宋轶用并不怎么讨喜的方式蹩脚的与冷见欣打着招呼,毕竟两人除了在证物交接时候偶尔说话,平时并不怎么照面。
冷见欣细嚼着意面,只是抬头淡淡的瞅了宋轶一眼,继续用手中的叉子优雅的卷着面,面无表情的垂目道:“嗯……我偶尔也派我的肉身来食堂吃个面。”
“噗!”宋轶没料到冷见欣还有会有幽默的一面,冷不防的一口咖喱饭没咽下去喷到了对面,冷见欣像是早有防备一般的冷眼伸手护住了餐盘,然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宋轶。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不堪,宋轶老脸一红,连忙拿出纸巾要去替冷见欣擦一下她白大褂上不小心喷到的饭粒,却被冷见欣先一步用手中纸巾扫掉了。
“那个,冷医生,衣服我帮你洗吧,我这人洗衣服还挺干净的。”宋轶窘道。
“不用了,同样的衣服我有很多件。”冷见欣的脸上意外的并没有厌恶,也没有波动,仿佛被弄到身上饭粒的人不是本人一样。
为了缓解尴尬宋轶又问:“冷医生原来有那么多件大褂啊。”
“嗯,有时候解剖尸体时,会不小心溅到身上血液。”
“吧嗒!”宋大警长的勺子又落到盘子里了,今天他注定是出师不利。
这次冷见欣抬头看了一眼宋轶长不像看傻子,像看个刚出道的警察一般,长出一口气,“宋警长,你慢慢吃,我饱了。”起身就要走,又转过头来指着面前的茶,“这个,我没有喝,你要是不喜欢甜的,就喝这个吧。”毕竟餐厅的咖喱饭很咸,全警署都知道,所以每次都会剩到最后。
宋轶自然是高兴不过,他抬头刚要说谢谢时,听冷见欣冷冷的说:“饭粒掉进去了……”你不嫌弃自己就行。
宋大警长的“谢谢”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拿着手中的凉茶,咖喱饭是真咸,凉茶也是真喜欢的款,可是他喝还是不喝呢,见冷见欣要走出餐厅的时候他仰头喝掉了杯中的茶,嘴巴子一抹快步追了上去。
“冷……冷医生,能谈谈么?”
冷见欣在走廊里站住,回头看着宋轶,“什么?”
宋轶被她的话问懵住了,“呃……”
一看宋轶就和自己频道都没对上,冷见欣推推眼镜,目光冷淡的问:“谈什么?”
“啊……那个,我看见游轮出事的那天你也在船上对吧。”宋轶意识到有点的慢半拍,有点不太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的问。
冷见欣双手插兜,“是的,这件事情我和师兄那边已经录过口供了,你可以查一下记录。”
“不不不,我不是要查你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一些当天船上的事,毕竟我身边的人只有你去过,就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说来说去还是盘问,宋轶越说越觉得勉强,声音也自然越来越小,这是他做为一个警长以来,头一次这么没有底气的询问。
当然,可能是因为被询问的对象不是嫌疑人。
冷见欣镜片后的双眼没有什么温度,就和她本人的态度一样,从来都没有什么温度。
“你想问什么?”
“嗯,你和李度认识?我看过你的笔录,你是受邀去的,是他邀请你的吧?”宋轶边说边观察着冷见欣的表情,可惜对方的脸上并没因为他提及的人有一丝波动,只是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答道:“他是我同门师兄,当天邀请我做他的舞伴出席宴会。”
“同门?他也是学法医的?”宋轶似乎对李度更感兴趣一些。
“不,我学的是法医,师兄是医学和法学同时进修的,医学领域里他同时选了临床、心理和法医,他是近三十年里唯一一个获得联盟紫金勋章的人。所以,在我们医学的邻域当中,可能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导师,但却没有人会不知道李度。”
冷见欣的话让宋轶十分意外,他调查过李度,也知道他十分优秀,却不知道他这么优秀。联盟的紫金勋章是要有至少两个学位以上且都取得最高成就才有资格争取的最高学府荣誉,这一条在宋轶这种打小就当兵的人来说,就不怎么真实。
宋轶看着冷见欣,这个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人类气息人人,好像一提到自己的师兄就变得有些世俗的味道,至少多了一丝人类所谓的羡慕,他想也没想的就问了一句:“那你喜欢他吗?”
可能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冷见欣歪着头看着宋轶,表情亦如刚才看傻子般,“宋警长,我多夸几句的人,就一定要喜欢的吗?那我们的导师——鸦屿鸣先生,你一定要听听,他是上一任紫金勋章的获得者,智商200以上,在医学界更是名声大噪,是我最崇拜的人,没有之一,按照你的推理我是不该以身相许?”
意识到自己问的有些唐突,宋轶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个,鸦先生许多年前已经意外身亡了,再说,就算他不意外……”宋轶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冷见欣等着他的话,他继续道:“他就算不发生事故,他与夫人也是联盟出了名的伉俪情深,别人只有羡慕的机会。”说完他还瞟了一眼冷见欣的表情。
“所以,你还想了解其它什么?”冷见欣目光看着他,对他的话并没怎么往心里去,大致就是不太想和一个傻子计较的意思。
“就是想问问你,以一个警察的敏锐直觉,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什么觉得可疑之处,或者换句话说,你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冷见欣低头沉思了片刻,“常议员那天晚上与林议员好像不太愉快,或许是因为身份对立,本来也不是什么友好的关系吧。”她最后这句像是自言自语,恰恰是这样的反应才让宋轶觉得十分真实有效,常立与林清确实不是什么友好的关系。
“所以呢?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冷见欣抬头看了宋轶一眼道:“我并没看到太多,只是在走廊中见到常立与林清说了几句话,没听见内容,但是林清走后常立不愉悦,这大概就是候选人之间的火药味儿吧。”
“其它人呢,没有什么异常?”宋轶不放过任何细节。
“我看到许闻舒了,最近联盟很有名气的记者,本来还奇怪她现在的报导这么敏感,还敢出席这样的活动,结果我发现她身边有个人在保护她。”冷见欣想到哪就说到哪。
“谁?”
“张牧之,意外吧,我也很意外呢。”冷见欣难得的低笑道。
听到这个名字宋轶的眉头本能的一紧,他太知道这个人物了,这是一个令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的人,他居然会去保护一个女人,难怪许闻舒敢报导总统家的亲戚还能活着,这一切,一定有必然的联系!宋轶觉得脑子有点乱,可他偏偏又乱的有些头绪,知道这是思绪堆积到一定程度时,慢慢要理出头绪的前兆,只是他还没将主要的线索串连起来,而已。
“这游轮啊,对警队来说,还真是个劫啊,这么多年这么多案子,好像都从这里开始,又好像都在这里截止了。”冷见欣有感而发的一句话,偏偏这一句话,就是打开宋轶所有头绪的一把钥匙一般,他突然觉得有些想不通的事情明朗了。
比如说十年前如果是常家人想做些什么?或者与胡家联合起来做些什么?林家、庄家?不对,还可能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的话,那么墨将军的一家,联盟里那些未破的案子,还有那些意外的事故,串在一起,就像一团迷局,又像一座迷宫,路有千条,看似无解,却处处都是答案。
宋轶突然用钳子一般的双手紧紧的捏住冷见欣的双肩,激动的说:“冷医生,谢谢你!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冷见欣刚刚还兴趣盎然的脸平静了下来,镜片被走廊的灯光照着,又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了,只是听见她轻声道:“若能帮到你很荣幸。”宋轶的手很用力,捏的她的肩很疼,可是除了短暂的疼痛之外,她还感觉到了滚烫,白大褂并不那么厚重,温度的传递也不那么远。
她常年与冰冷的尸体打交道,言语少、温度少、朋友少已经成为习惯,对这个聒噪男人多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