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这话我有些听不懂了。”萧洛辰呵呵笑了笑,“二弟说我料事如神,我却是不知,二弟所说是什么事?”
“一段时日不见大哥,大哥竟是学会了装模作样的本事,也罢,大约是大哥觉得宴席上人多耳杂,不如咱们兄弟二人到外面说说话如何?”
萧洛合道,“我近日新得了一坛子美酒,据说乃是冰川之水酿造,更是冰封多年,口感格外清冽,冬日里品尝,别有一番滋味。”
萧洛辰本就因为萧洛安这个十分碍眼的钉子被除掉而欣喜,此时看到萧洛合有些做小伏低的姿态,心中也是越发觉得舒服痛快,只扯了嘴角应声,“那就听二弟的,到丽阳亭小坐吧。”
“请。”萧洛合站起了身。
萧洛辰紧跟其后。
丽阳亭距离崇阳殿不远,但更靠近内宫,寻常赴宴的官员并不敢靠近此处,且周围花木溪水环绕,相比较崇阳殿此时的喧嚣,丽阳亭可谓十分幽静。
二人先后抵达,待底下宫人奉上了酒水酒杯之后,便屏退左右,只留下他们兄弟二人。
“我瞧大哥十分高兴,难不成是遇到了什么令人高兴之事,不如大哥说出来,让二弟也跟着高兴一番?”
萧洛合说话时,为萧洛辰倒上了一杯酒。
萧洛辰连基本的客套手势都没有,只将萧洛合当成了伺候他的宫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今日除夕夜宴,众人欢聚一堂,自然是令人高兴的。”
“大哥这个样子,是不打算说了。”萧洛合微微眯了眯眼睛,“方才我看父皇神情紧张,心情低沉,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反而是大哥一反常态,心情愉悦。难不成,这件令父皇忧心难过之事,便是令大哥高兴之事?”
“这话从何说起,我并不明白。”萧洛辰摊了摊手,当做听不懂萧洛合的话。
萧洛合见状,咬了咬牙。
这个素日最是沉不住气,做事毛毛躁躁的萧洛辰,几时变得如此守口如瓶,难以把嘴撬开了?
眼看套话之事并不顺利,萧洛合却也没有气馁,只是勾唇笑了一笑,“既是大哥不明白,那我也便不问了,毕竟这问了也是白问,并无任何用处。”
“倒是今日是除夕,旁人家家中皆是阖家团圆,咱们三弟却在此时还没有归来,属实是有些遗憾。”
萧洛合说这话时,见萧洛辰对此事并不在意,甚至嘴角泛起了一抹嘲弄的笑容之时,眸中的光沉了一沉,“也不知道,三弟现如今究竟如何,人在何处。”
“说起来,三弟此次前去梅岭,调查的乃是梅岭私自开矿之事,而此次事情的始作俑者阮志恒,听说乃是温家的女婿,先前在温家的扶持之下平步青云,现如今私自开矿为的便是要回报温家。”
“阮志恒现如今落网被捕,三弟细问之下必定是知晓了许多内情,这其中大约是有许多对温家不利之事,若是这阮志恒回到京城,父皇知晓原委始末,只怕是要对大哥这里颇有不满了。”
“此事便不劳二弟挂心了。”萧洛辰眯了眯眼睛。
“那大哥是有应对之策?”萧洛合笑了笑,目光如炬,“还是说……”
萧洛合顿了顿,目光从酒杯移到了萧洛辰的身上,“三弟和阮志恒,再也回不到京城了?”
“二弟这是在试探我?”萧洛辰冷笑。
“三弟查的是温家之事,大哥坐不住也是寻常事,倘若大哥真的背地里让温家做些什么事情的话,也算是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萧洛合顿了一顿,笑道,“只是这话说了回来,咱们与三弟到底是兄弟,三弟也是皇子,大哥如此嚣张,且不顾手足之情,痛下杀手,似乎也是极大不妥吧。”
萧洛辰低着头,翻了眼底看萧洛合,片刻后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恣意张狂,听得人心生惧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依我看,是二弟对三弟痛下杀手,毁尸灭迹,好将杀害三弟和阮志恒的罪名推到温家的头上,让所有人都认定是温家畏罪而做出的举动!”
萧洛辰喝道,“二弟当真是好周全的计策,好歹毒的心思!”
面对萧洛辰的喝问,萧洛合反而是满脸轻松地笑了一笑,“毁尸灭迹?大哥是怎么知道三弟被人毁尸灭迹了呢,这算不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呢?”
萧洛辰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色变了一变,“我可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你休要随意编排诽谤!”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了,便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大哥要知道,这纸永远包不住火,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
萧洛合语气冰冷,“至少是我萧洛合,究其一生,也要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还三弟一个公道!”
“你这话说得还真是冠冕堂皇,若是凭心而论,你想要三弟死的心不比我少上那么一点,此时猫哭耗子,是要给谁看?”
萧洛辰对萧洛合此时假惺惺的行为嗤之以鼻,“在你眼中,三弟也不过只是你觉得十分听话的一条狗罢了,充当你的爪牙,待利用完全,便将这只狗给彻底宰杀掉。”
“你现在不过是要针对我,却要扯着三弟的幌子,为自己谋尽了脸面,萧洛合啊萧洛合,你的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啊。”
“我如何想的不要紧,我脸皮厚不厚更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旁人如何想。”萧洛合冷笑道,“在旁人眼中,我与三弟兄弟情深,我为三弟主持公道,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反倒是大哥这里,温家本就被曾刺杀皇子的流言缠身,此时三弟再出事,所有人自然而然地也就会将这笔账算到温家的头上。”
“只能说,你们温家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也属实是胆子太大了一些,我奉劝大哥一句,莫要事事都被温家牵着鼻子走,给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烦。”
“我说这样的话,大哥可能会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也觉得温家必定会全心全意地辅佐大哥,绝对不会有二心,可我却听说,温家此次赴京,不单单是给皇祖父和父皇带了许多珍奇异宝,恭贺新春之物,更是带了两个年方二八,容貌美艳的温家女,据说看面相便是宜男胎的,为的便是要多给温家生几个可以扶持的人选。”
“所以说,大哥凡事还是要多为自己考虑一番,免得到时候温家的恶行牵连到了大哥,使得大哥彻底与这太子之位无缘。”
萧洛合一口气说了许多,见萧洛辰的神色越发阴沉,连呼吸都变得更加急促起来,觉得已是将火拨得差不多,便站起了身。
“个人道理,大哥仔细想上一想,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萧洛合拂袖而去,只留下萧洛辰独自一人,仍旧在丽阳亭待着。
萧洛辰在细想萧洛合所说的话。
温家此次要进献温家女入宫之事,他是知道的。
但母妃说,温家送人入宫,为的是巩固恩宠,避免他母妃年老色衰之下,再无人替他说话,却从未提及,那些用来固宠的温家女,竟然也是要再生孩子的。
父皇现如今年富力强,春秋鼎盛,待其退位之时,哪怕现在才出生的婴儿,也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
外祖一家,是真的存了有备无患之心?
是了,他想依靠温家登上太子之位,将温家当做自己的棋子,而他对于温家来说,又何尝不是棋子?
只要未来的储君身上流着的,是温家的血,那温家是不是也是无妨?
萧洛辰越想,这心中越发寒凉,桌上被萧洛合倒好的酒也再也没有兴趣喝,尽数“哗啦”一声推到了地上去。
余怒未消,萧洛辰气呼呼地起了身,大步离了丽阳亭,往一旁而去。
刚走上两步,远远地看到温立言向他走来。
萧洛辰此时并不想和温立言打照面,只转了身往一边而去,结果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正捧着水盆急匆匆走着的小太监。
水盆被打翻,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而萧洛辰的衣袍下摆也沾上了许多水渍。
小太监吓得脸色惨白,跪地求饶,“大皇子饶命,奴并非是有意的,奴罪该万死!”
一边更是慌慌张张地拿了帕子,去擦拭萧洛辰沾上水的衣袍和鞋面。
萧洛辰本就心情不佳,此时遇到这样的事情,越发恼怒,抬脚将小太监踢翻在地。
“狗东西,不要命了!”
“大皇子饶命……”小太监不敢喊疼,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萧洛辰当下起了杀心,抬脚直往其脑袋上踢去。
一旁的侍从急忙拦了下来,“主子,今日除夕夜宴,若是出了事端,怕皇上那边会迁怒主子您。”
听到“皇上”二字,萧洛辰这才稍微压制了一下满心的怒火,咬牙怒喝,“快滚!”
“谢大皇子,谢大皇子……”
小太监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直到额头上头一片红肿,这才连滚带爬地捡拾落在地上的铜盆,慌慌张张地离去。
离去之时,踉踉跄跄,又连摔了好几下。
“没用的东西!”萧洛辰看到其这幅模样,咬牙切齿地喝骂了一句。
而因为此事赶上萧洛辰步伐的温立言张口劝阻,“辰儿消消气,不必跟这等废物置气,平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是啊,的确是不能与废物置气。”萧洛辰吐出这么一句话,更是瞥了温立言一眼。
废物的,可不单单是那个小太监。
这一眼饱含深意,温立言也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立刻腾起了不满。
但还是将这份不满强压了下去,只耐着性子道,“这二皇子素来阴险狡诈,他所说之言无外乎便是故意惹了你生气,好让你乱了阵脚,倘若你真的听了进去,那当真是上了他的当。”
萧洛辰抿了抿唇。
这萧洛合的确是有挑拨离间的意思,让他和外祖一家离心,他和崔家好坐收渔翁之利吗?
萧洛辰想通这一层,深吸了一口气,“舅舅不必担忧,我自然知晓他的面目,不会因此上当。”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的确也十分介意,母妃打算提携新人,说的是为了稳固她的恩宠和我的地位,可我在想,倘若这新人届时身怀有孕,且诞下的乃是皇子,往后这温家眼中是否还只有我一人?”
“辰儿的担忧实属多虑。”温立言回答的十分干脆,没有丝毫犹豫,“首先,贵妃即便提携了新人,其是否能够得宠,是否能够怀孕,生出的是否是皇子,皆未可知,温家自然不会将宝压在未知之事上。”
“其次,即便她们能生下皇子,长大成人需十数年,这期间辰儿早已羽翼丰满,得到了储君之位,更进一步都不是没可能。”
“这第三,辰儿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乃是人中龙凤,十分难得,即便是从温家的这一代去筛选,也找寻不出来第二个能与辰儿相比之人。”
“辰儿说说看,温家的眼中还会不会有旁人?”
温立言问完这句话,见萧洛辰并无回应,接着道,“更何况,你母亲乃是温家嫡女,你是外祖父的心头肉,若非她的孩子,你外祖父如何会如此用心?”
萧洛辰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舅舅所言……有些道理。”
“事实如此罢了。”
见萧洛辰神色和缓,温立言知晓他算是成功安抚住了他,伸手拍了拍其肩膀,“二皇子最是喜欢颠倒是非黑白,往后还是少些与他接触。”
“方才我看皇上神色有异,大约是外头有不好的消息传来,辰儿还是不要在外面过多停留,早早回席,以免皇上因此而起了什么疑心。”
“我知道了。”萧洛辰应下一句,抬脚离去。
待即将进入崇阳殿之时,萧洛辰站定,侍从十分有眼力见地为其整理衣衫。
方才的水渍不多,此时已经干透,且基本上没有留下水印,这一路走来,皆是青石板或者石子路,并无多少灰尘,鞋面也并不曾弄脏。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