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扬眉吐气
翌日清晨,扶苏从考工室衙署的大床上爬起。
由于扶苏一心想摆出兢兢业业的姿态,争取最快做出些成绩证明自己。
藏阳宫内的舒适生活被扶苏果断放弃,转而在考工室作坊安顿了下来。
虽然破烂了些许,但胜在自由。当然,也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
毕竟秦宫之中侍女宦官众多,日夜相伴下未必不会有所纰漏。
再说扶苏也实在接受不了日夜通勤的折磨了
本来古代的作息便迥异于后世,扶苏每天起来点卯已经殊为不易了。
哪里还能接受把时间浪费在通勤上?
只是苦了郑夫人,知晓扶苏将住宿于城外工坊后泪眼婆娑。
一边感叹着儿子长大了,一边又舍不得扶苏离开自己。
哪怕只是咸阳城外与咸阳宫内的区别,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啊!
扶苏也是安抚了许久才得以获准。
日常点卯过罢,扶苏又到了昨日空地,匡当已经带着工匠隶臣妾们等候多时了。
扶苏也逐渐习惯了身份带来的特殊待遇,因此并无什么特殊表示。
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匡当辛苦了。
不更阁下虽然一直在心里对扶苏的行为嗤之以鼻,抱着陪公子读书的心态进行工作。
但作为一名秦吏,在工作上匡当无疑还是将贯彻十数年的严谨律己坚持了下来。
经过一日一夜的事前准备,麻纸制作的预备工序均已完成。
隶臣妾们将沤好的麻头破布们后交给工匠锉切蒸煮,现在已经完成头两道工序的原料被置于一旁随时待命。
扶苏一一审查原料
必须确保至少达到自己前世选修课时要求的标准,他可不想再颠倒重来一回。
不出所望,这个时代的隶臣妾和工匠们的态度可比自己认真多了。
原料的初加工非常符合标准。
扶苏心中满意,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颔首赞曰:“尚可。”
一旁忐忑的隶臣妾们放下心来,纷纷长舒一口气。
扶苏却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照昨日旧例又重新选出一批隶臣妾
不过这次挑的全是精壮的成年男性:
“尔等将这些事物再行舂捣,务必使其最终呈现丝絮状方可结束回报。”
“舂”本来是古代针对女性犯罪处罚的五刑之一(注1),但扶苏却点名要男性来进行舂捣。
还是因为赶进度的原因。作为万恶的甲方,扶苏不想用女性奴婢浪费时间。
虽然“舂”为女性五刑之一,但对于男性来说强度并不高,更别说昨日所成原料并不是很多,很容易解决。
又命隶妾们将采来的植物藤叶加水熬煮,制成汁液。
隶臣妾们(官方奴婢中,男为隶臣,女为隶妾)
虽不解于扶苏安排,却也如鸟投林般四散而去,开始工作了。
扶苏很满意隶臣妾们的工作态度,从不废话,坚决执行。
甲方的最爱。
眼见扶苏只安排了隶臣们的活,对自己却再无表示,工匠之中有人沉不住气了。
“不知公子于吾等可有安排?
若还是如昨日那般活计,这些隶臣妾们也可为之。不如让吾等回去制简吧”
一名须发微白,眼见已经年逾五旬的工匠站了出来。
“哦?尔是何人?”扶苏纳闷
虽然自己初来乍到,没什么威信,跟这些工匠们说话时也和和气气。
但这些贱籍之人真的有如此见识和勇气反驳?
“小民叫做援,只是一个老工匠罢了。”
一旁的匡当眼见这老工匠出列时便情知不妙,赶紧向扶苏解释:
“此人自幼便生于工坊,在工坊劳作三十余年,技艺精湛。
又被授予上造之爵,因此众工匠皆信服,颇有威信。”
“原来如此”扶苏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工匠能发此语,原来还是个爵位在身的老资历。
秦代的爵位虽然大多来自于战场军功所得,但也有例外。
“冗爵”便是为数不多的另外获取爵位的方式(注2)。
“冗爵”制度自嬴政登基为秦王开始,且一直延续到秦朝建立之后,最高只可授两节。
“冗爵”制度的出台与秦统一战争中边郡和新地的治理需要有关,多见于劳役征发中。
实质上就是官府征发的劳役超过了应有期限,即“冗日”。
为做补偿,授予冗爵,一般四年为一期,八年得授两节。
而且秦代的“冗爵”与军功爵存在同样的效力,在地位与特权上与一般军功爵并无区别。
这名为“援”的老工匠能获得上造爵位,也难怪敢出列抱怨一二。
当然,援也是观察到扶苏并不像有些秦吏一样严苛才敢作此姿态的。
扶苏虽然略有理解,但绝不可能应允,当下道:
“尔等确实暂无他事可为,但也绝无返回原职之理。
造物流程环环紧扣,缺一不可。
若有些许疏漏便会功亏一篑(kui,四声),尔等就在此安心观察学习
休要再提此事,念尔辛苦数十年,又有爵位在身,便饶过尔这一次。
若有再犯,削职发落。
还有,日后皆唤吾工丞。在这工坊之内,无有大秦长公子!”
扶苏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工匠们说的。
援膝盖一松,当即跪了下去:
“小民明白,多谢公子...工丞宽恕。”心中懊恼,“悔不该做这领头羊!”
在场众人均是一惊,噤若寒蝉。
只有匡当因为早就被警告过,所以心中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心中感慨:
“公子,不对,工丞真有些许陛下之风”
扶苏眼见此次杀鸡儆猴的效果还是不错,心中不由自得:
“不发一点火,你们还真尝不到封建铁拳的滋味。”
当下众人再无异议,汁液熬制的很快,只等隶臣们舂好原料了。
隅中(9~11点)过半,隶臣们终于完成了任务。
扶苏大喜,命令隶臣妾们将舂好的植物纤维们倒入水中稀释,“打浆”完成。
又将事先熬好的汁液倒入,使得纤维悬浮均匀。
再拿出昨日令工匠们做好的草帘,用其捞出纸浆,筛掉纤维中的水分
使纤维均匀紧密地附在草帘之上。
最后就是晒干了,隶臣妾们又忙碌起来。
借助仲夏时间高悬的烈日对经过重重工序的原浆进行晾晒。
日昳(13~15点)之末,晾晒的原浆终于凝成固态。
在场众人盯着那在阳光下亮起光泽的物品,均是怔怔出神。
扶苏却不管他们,还没抄纸呢,还没试着写字呢。
行百里者半九十,还差最后的检验程序。
于是扶苏迅速对着呆傻的隶臣妾们下令抄纸,奴婢们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进行抄纸。
只是每每碰触到那白色事物之时均显得小心翼翼,好似是家传数代的宝物一般。
终于,所有工序完成,匡当亲自将其并上笔墨奉送至扶苏面前。
扶苏当仁不让,行云流水般挥毫而就:“愿吾大秦千秋万世,代代不绝。”
注1:刑舂,古代对妇女犯罪施用的五刑之一。
在施以黥、劓等肉刑后押送官府或边境军营,服晒谷、舂米之劳役,为五刑中较轻的刑罚。
注2:“冗爵”不见于传世文献,仅在出土的岳麓秦简,睡虎地秦简、里耶秦简中所见,并为学者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