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门徒都唤我小妹,一直以来只有他唤我小蔓,我以为这是不一样的。
难道这些年我自作多情的郊野幽会,于他而言,也只是兄妹之间的调笑嬉闹吗?
见我久久不答话,他像是没了耐心,大步向外走,将至门边又停下,低声问道:“当初救我,后悔吗?”
与他相识的那天,母亲在病榻上等着父亲命人送来的汤药,可到了响午依旧不见送药人的身影。
母亲不受宠,一定又是被家仆理所当然地忽略了,我便焦急地跑去药房取来草药自己熬。
路过院子,只听得细微的呼痛声传来。
我好奇地探头去看,一个少年伤痕累累地跪在庭院中央,烈日下,鲜血如雨,汗水淋漓,一次次瘫倒在地上又一次次地紧咬牙关挺起背脊。
又是一个不顾性命前来拜父亲为师的。
父亲收徒收的是勇气和耐性。要承受得住五个壮汉的拳打脚踢,承受得住冰雪或骄阳的持续折磨,承受得住一天一夜的伤痛与饥饿。
我见过太多的人半途而废,却没有见过明明已然倒下,还硬是用意识撑着的。
我忍不住捧给他两个馒头和半碗补气的汤药,他只犹豫了一秒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末了,还严肃地告诉我,此事千万不可告诉别人。
偷偷端一半母亲的药给他,只换来一声警告,我心里委屈,却还是点了头。
熬过那一天,他如愿以偿地进了丞相府,母亲却永远离开了人世,父亲命下人草草将她埋葬,那个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人只有景钰。
那一刻,我无比庆幸自己记住了母亲嘱咐的“善良”,只要对别人好,别人终会如数地回报给你。
母亲的善良给了非人,换来的是被忽略,被轻视,可是女儿没有,女儿得到了回报。
每年,景钰都会陪我去祭拜母亲,然后带我去郊野放纸鸢。
他说母亲就在天上,让纸鸢飞得高高的,她一定会看到。
湛蓝的天空下,他的笑容出奇得温柔。我把所有的心思尽数寄托手中的纸鸢里。
母亲,你看,这就是我的景钰哥哥。
丞相府的门徒在每年进府的日子,都要照例接受父亲的文武考试,而他总是在这一天消失,每一次消失,都逃不了父亲的一顿打。
我感动又心疼,他却不管不顾地陪着我,挨了打,还是对着偷偷抹泪的我笑,没事的,哥哥不疼。
转眼间,我已至出阁的年纪,我以为,此生陪伴我的只会是他……
错了。母亲,我终究也是错了。
只是,后悔吗?
不悔吧。心甘情愿的后果哪里会有后悔呢?
离家的这天,父亲面露喜色,景钰面无表情,除了几个陪我远行的待女在暗自流泪,再没有人为我说一句保重,道一句难舍。
罢了,离去也好,我早已心凉。
依着礼数跪别父亲,他向我悄声道:“你自幼机敏聪慧;维系两国关系是必然,可若是必要的话……”
“相信国主派我前去只是为了两国的友好往来,并非派去一个细作,也请父亲莫要奢望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