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太子为何那般胸有成竹,但几日后,皇后宫内进了好几盆瑶台玉凤,陛下召众妃子去立政殿赏菊,也叫上了我。
自那以后,陛下便常常唤我随侍在侧,或于书房研墨,或于竹林听琴,不过也仅此而已。他虽年事渐高,于朝政上的英明也不如往昔,但经年沉淀出的帝王气度却依旧逼人瞻仰。
我分辨不出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沉淀着什么样的感情,但从长久静默的凝视中可以感受到一股缅怀般的叹息。
直到一日,他忽然提起兴致为我画眉时,才终于说道:“你与越宸夫人像极了。当年,她的琴艺在宫中亦是绝绝。”
越宸夫人,是西川王的生母,只可惜红颜薄命,离开人世将近十年了。
后来,皇上将越宸夫人生前为伴的古琴赏与了我,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探紫,琴声温劲透澈,恍如穿透了时光,太子说,它名为“九霄环佩”。
他斜着无边的夕阳斜晖,慨叹道:“五弟若知道父皇把它给了你,定要闹一番,不过好在他就要回西北了。”
……
听说白镯从才人晋为了婕妤,日日侍奉君侧。良平来宽慰我,我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想见她在宫里受苦,却也不愿她婉转承欢,憋了一晚,终是在天光微亮时,拿起纸笔,吐出口气:“咱们,还是回军营吧。”
西北不同于长安,广阔的土地,空荡荡的城池,清角吹寒,城东的风可以一路吹弯城西的杨。我曾想过如果那小丫头也来了,我就射箭给她看。
知音坊的老板曾说如果我一箭射下他们家的酒旗,就赠我五坛烧刀子。她肯定从未喝过那么烈的酒,说不定还会呛着,然后又要恼我。就这样想着想着,风沙忽而迷了眼睛,微微地疼。
良平说,父皇宠幸白婕妤,是因她与越宸夫人有七分相像,我迷恋她也不过如是,以后遇上了其他女子,就会把一切都忘掉。
其实我已经记不大清母妃的样子,但我宁愿相信良平的话,宁愿慢慢地等,等熬过这一段落魄江湖。
可是我没有想到,等待和遗忘,会是这样漫长的过程。
大雪里天地苍茫,饮不尽解忧杜康,刀面映着夜深灯明千帐,梨花池塘、琴声回荡,不过大梦一场。
念与不念,从来由不得自己。于是胡女说,不如杀生……
胡女是我在草原上认识的,母亲是汉人。她带我去了安默达尔王的部落,跟着三千勇士一起,骑白虎,逐赤鹿,看苍鹰展翅,会挽雕弓,到日落后宰牛杀羊。
日子久了,我会恍惚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白镯的容颜,眉是什么样的眉,眼是什么样的眼,但总有消息不断从长安传来。
今日游园,明日宴饮,晋了昭仪,又封了宸妃……
不知那青衣素面的小姑娘,换上华服,贴上花钿,又是什么模样……
我自幼习武,没读过几本书,却也记得有人曾言那东西,像五更的钟,三月的雨,一寸一寸,还成千万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