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随我的视线看去,发出一声轻呼。
不及我做出反应,那巨牛已发觉我们的藏身之所。我有些害怕,怕巨牛臣服轻而易举,可我必须显出原身。那样,云瑶知我为妖后,是否还能如同以往那样信我,允我同行?
我让她在洞内藏好,吩咐她我未唤她便不可出来。她点头应了,藏在藤蔓间,露出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我定定看了她一瞬,飞身而下。
那牛外强中干,不堪一击,沉闷一声之后我正欲化作人形,却发觉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小洞口,一脸惊诧。
她,看到了。
她,知晓我是非人了。
这样的认知让我感觉极难受,比曾经幻想过的失去眼睛,再也不能赏玩玉石,观阅美景还要难受百倍。
正在我不知所措,想着是否走时,她说话了,苍白的唇开开合合。我却只是抬头看着她,辨识不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我看着她沿着藤蔓而下,走近我,伸手触到我的脸,冰凉的触觉让我惊醒:“你是阿潇吗?”
我点头。
“原来阿潇是妖。”她拂过我身上的毛发,“阿潇跟着我是想要吃了我吗?”
“不,我不吃人。”我摇头。
笑容又爬上她的脸颊,“我就知道,阿潇是个好人。”
我化作人形站在她身前:“我不是人,本该早就告诉你的。”
“可你有人心啊,人与妖的区别本就只在于心。”她笑着牵住我的手:“阿潇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善良。”
小华山的山顶有一块巨石,上面生着一棵辛夷,亭亭如盖,辛夷侧有一株草,形如乌韭。她从怀中掏出初见时捧在手心的帕,满眼都是欣喜:“阿潇,我们找到萆荔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萆荔采下,放入方帕中,盛入锦囊。复而围着巨石四下寻找,口中喃喃:“或许世上不只有一株萆荔呢?
我问她何意,她却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是在担心一株草不够入药。
找到萆荔之后云瑶不急着赶路。是夜,我们歇在小华山顶,靠着辛夷而坐,在漫天星光与满目流萤间,云瑶将干粮加热,送到我手边:“阿潇今后有何打算?”
我想和她在一起,不论何种形式:“护送你回家。”
“之后呢?”
“之后的事太遥远,云瑶,我们过好当下每一日便好。”
她点点头,靠在我身上,“过好每一日,我便能满足了吧。”
语音低低,她很容易困,眨眼间便已熟睡。
夜风扫过,她的发丝轻柔若杨柳般拂过我的脸颊。下弦如流水的月色洒在她身上,我终于忍不住偷吻上她光洁的额角。
回去的路上她总掰着指头数日子,大概是在担忧能不能及时赶回家中。我告诉她我可在夜间恢复原身,驮她夜行,不会耽误的。
她却总是笑笑,带我在沿途观赏她见过的或奇崛或秀丽的景致。
她喜欢吃街边叫卖的小吃,总是捧着一路吃一路走,随手再买些。她说自己出门时心急,从未仔细吃过,回去的路上总算能吃上了。
我道治好弟弟后再带她四处游历,吃遍九州美食,赏遍天下风光。
她闻言,明亮的眼眸里满是向往,却道:“阿潇,人不能贪心的,能找到萆荔,治好弟弟,有你陪我看这风光,与我分享美食,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傻姑娘。云瑶告诉我,她家在晋国,白虎大街往里第三家便是她家府邸。那是我没去过的地方,
其实,我讨厌人声鼎鼎沸世界。
秋色的荒原上,我驮着她前行,她抱住我的脖颈,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阿潇,我家在晋国京都白虎大街,你可要记住了。”
那样执着地重复,我忽然觉得她的声色里透着秋意,比眼下的荒草连天、哀鸿南飞还要枯槁几分。
云瑶没有等到回晋国京都便走了。
我还记得那日小雪,我抱着她坐在鼓楼顶,看着街市行人如织,簌簌雪花落在她眉间发上,我们转眼白头。
她说,她也有心痛病,除了巫祝再无人知晓;她说,弟弟体弱,从小便是她跟在父亲身后习武;她说,她知晓这一次出来就算能找到萆荔也不过一株,她享受过那么久的安逸,也看过了不少风光,她心满意足了。
她靠在我怀里,将颈间的吊坠取下放在我手心,吃力地凑过来吻住我的唇,唇角比雪花还要凉上几分。
她说,那日她找了一天,确确实实只见一株萆荔,她本想用她的一生来陪我,看春日飞花,夏夜流萤,秋日长空,冬日飞雪,却只能与我看一次流萤、一季荒草和一场飞雪了。
她说此生遗憾仅此而已,若有来世,定会寻我为伴,岁岁年年,长相厮守……
白雪漫天,满是银装素裹的京都,她家朱漆的大门犹如血池般殷红,门头高挂的灯笼红得刺眼。
我将她与萆荔交予她的父母,两鬓霜白的他们哭得悲痛欲绝。
转瞬,她心心念念的家已是一片素裹,入目皆是与雪无二的颜色。
我胸前挂着她的吊坠,她的胸口盛着我的玉石。这大概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美梦成真吧。
我孤身游历名川大山,如同她在一般以天下美食盛飨自己,可是再美的风物、再精致的美食,也形同嚼蜡。
岁岁年年,长长久久,我终究是再也没有找到过她。
后来的后来,世人都说,五公子生性贪婪,不愧饕餮。可我到如今,也只贪恋与她在一起的一朝一夕、一草一木而已。
遇见你的眉眼,如清风明月,在似曾相识的凡世间,不再留恋,如时光搁浅,是重逢亦如初见。数着年月只为花开那一面,就算来来回回错过又擦肩,你的喜悲忧乐我全都预见,三千繁华只为你一人留恋……
《山海经·北山经》载:又北三百五十里,曰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饕餮),是食人。
《山海经·西山经》载:小华之山,其草有荔,状如乌韭,而生于石上,亦缘木而生,食之已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