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山洞里充斥着潮湿泥土和腐朽的气息,顾承欢“倏地”燃起火折子,微弱的火光霎时点亮了整个山洞。顾承欢打量了一下山洞,确定没什么太大的危险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一手执火折子,一手搀着夜玄凌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扶他坐下。
“陛下先且将就着,承欢去拾些干柴好取暖,顺便看看……”
顾承欢望着夜玄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心中微微发疼,那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却还在流着血。无一例外,这些伤口都是为她,若非在遭遇突袭时不仅要边作战还要边护着她,以至无暇顾及自身,夜玄凌定不会如此狼狈。少了她这个拖油瓶,夜玄凌定能带着那五百骑兵杀出重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五百骑兵战死、无奈带着她东躲西藏。
“顺便看看这山中有没有一些止血的草药。”
顾承欢向外走去,却在迈出一步后顿住。回头看着攥住自己裙摆的那只手,她不解:“陛下,这是做什么?”
夜玄凌眼色迷蒙,目光注视着她,又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不许走,走了你就不会回来了。”夜玄凌的语气中透着些许固执。
“陛下大可放心,承欢一定不会丢下您的,承欢会回来的。”顾承欢承诺道。
夜玄凌听了,偏过头不去看她,只是更紧的攥住她的裙摆。
顾承欢看着夜玄凌,那样固执的夜玄凌,那样无助的夜玄凌,他眼中似乎还带着乞求,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夜玄凌……顾承欢的心突然软了下去。
她在他身边坐下:“好,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
洞外偶有山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洞内却一片静谧。两人相对无言,谁都不曾开口。山洞的深处似乎有水声,“嘀嗒、嘀嗒”的一声声传来,如同老和尚敲着木鱼为冤死的怨灵超度,一声声敲在人的心里,听的人心中发慌。
夜玄凌凝视着水声传来的地方,良久,终于开口:“承欢,你可曾听说过慕容丹这个名字?”
慕容丹?顾承欢冥想一番,然而脑海中并无关于这个名字的一点信息。
夜玄凌见此,摆了摆手道:“罢了,本就时隔多年,又被有心人刻意隐瞒,你不知道也是常情。那……牡丹皇贵妃你可知晓?”
“略知一二。母亲在世时,听她聊起过牡丹皇贵妃,但也仅仅只言片语罢了。宫闱秘事,知晓的人本就稀少。”顾承欢字字谨慎。
“现在这里仅你我二人,你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更不必如此拘谨。承欢,说说你所知道的有关牡丹皇贵妃的事吧。我想听听。”
顾承欢斟酌了一下语句,道:“牡丹皇贵妃,入宫前曾是江南慕容世家的嫡长女,闺名不知。听陛下方才问,那牡丹皇贵妃应该名‘慕容丹’了。牡丹皇贵妃家世显赫,工于诗文,擅弹琵琶,才名远扬八方,是难得的佳人。曾与北方京城同样声名显赫的凤家嫡二小姐凤筱——也就是当今太后齐名,合称‘南北并蒂’。”
“永乐五年大选秀女,牡丹皇贵妃慕容丹与当今太后凤筱一同选入宫中,凤筱为后,慕容丹为贵妃。虽是妃位,但先皇钦赐封号‘牡丹’,又在入宫一月后晋升皇贵妃,位同副后,地位之尊崇,荣华之无限,就连当时的皇后凤筱都不得不避其风头。但是……”顾承欢顿了顿,才继续说。
“但是一山不容二虎。后宫又怎可能容得下两位同样位高权重之人。牡丹,国色天香,花中之王,这样的花是只有皇后才配得上的。‘牡丹’这个封号怎可随意给一个妃子,纵使那个妃子再受宠。凤筱慕容丹暗地斗争不断。明面上,后宫一片祥和,实际上已风起云涌……永乐十一年,宫闱秘事,事实真相承欢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一夜,后宫血流成河,鲜血染红了牡丹殿前白玉制的台阶。而那夜之后,宫中便再无慕容丹,再无牡丹皇贵妃了……史书记载:永乐十一年,牡丹皇贵妃戕害皇嗣、并意图谋害当今圣上,赐死。所有与其关系匪浅者皆难逃一劫。”
“史书寥寥几句,便定格了这个女子的一生。至于真相,早已堙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无人在意。”
“是啊,当初的真相,早就没有人在意了……没有人在意了。”夜玄凌喃喃着,似在对顾承欢说着,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皇上,何故无端提起此人?”顾承欢往火中添了最后一把干草,小心翼翼的问着。
“牡丹皇贵妃,是我的生母。”听到夜玄凌说这句话,顾承欢明显愣了愣,夜玄凌他,明明是太后的亲儿子啊!他打小便在太后身边生活,又怎么会……
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只看到无尽的哀伤从他眼中弥漫开来……夜玄凌苦笑一声:“别不相信,承欢,过来。”
顾承欢兀自坐在火边,一动不动:“皇上有何吩咐?”
“这里很冷,承欢,让我抱抱你好不好?”夜玄凌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脸上,此刻竟带着请求。
受伤的人比常人更容易感到寒冷,在身体上、心理上都会比平时更脆弱,这是常情。是以顾承欢稍一思索,便向夜玄凌靠了过去。
他将她拉到怀中,一字一句、声音温柔的将当年那件宫闱秘事缓缓道出。
“凤筱的父亲当年曾是丞相,位高权重,丞相女嫁天子的确门当户对,但可惜,先帝对凤筱并无意,娶她也不过是听从太皇太后懿旨,巩固地位,顺便安抚大臣之心。当年先帝作为太子,曾下江南平定藩王之乱,得到慕容世家鼎力相助,并与慕容家嫡女慕容丹一见倾心,二人许下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誓言。是以当年选秀,先帝本就中意慕容丹登上后位。奈何……丞相阻挠,这才不得已让凤筱做了皇后。”
“因此事,先帝自觉对不住慕容丹,特封慕容丹为贵妃,钦赐封号‘牡丹’,与皇后同掌凤印,位同副后。可先帝忘了,帝王的爱,不是独宠一人,而是要福被苍生,雨露均沾。先帝夜夜留宿贵妃处,皇后有名无实,这让凤筱情何以堪?让丞相情何以堪?两斗必有一伤。史载:永乐十一年九月,牡丹皇贵妃自缢于宫中。可是,事实却是……”
“皇上——”随着洞外的一声呼喊,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顾承欢望向洞外:“皇上,援军来了。”
“嗯,朕知道。”夜玄凌恢复冷峻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顾承欢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仿佛刚刚所有的一切,他的脆弱、他的哀伤、他的温柔都是她的错觉。他把她从怀中推开,径自向外走去。顾承欢亦步亦趋的跟着,忽觉心头微微发酸,说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夜玄凌。
夜玄凌步出洞外,黑色的瞳扫视一眼领军的首领:“是谁?”言简意赅。
此次亲征苗疆,未免打草惊蛇,他们行事及其机密,怎会在半路就遭到苗疆人的突袭?若说巧合,一万大军截杀,仿佛计划好了一般埋伏在半山腰,不是巧合一词便能解释了得。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有内奸!
“回皇上,是……太后的人。”
“太后的人?怎么会!”无论夜玄凌到底是不是当今太后的亲儿子,只要她想保住现在的无限荣华,就不会作出对夜玄凌不利的事。顾承欢看向夜玄凌,他面无波澜,只是神色更冷了些。
“丞相。”良久,夜玄凌才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他闭上双眸,无人看得清他的神色:“不要打草惊蛇,对外就说朕正在去苗疆的路上,除此之外不要放出任何消息。”
……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常安宫内,凤筱无奈的看着自家哥哥,脸上是胭脂都掩不去的倦色:“哥哥,哀家知道,这些年,玄凌越来越不听话。朝堂上的事,事事都要与我们对着干!他确实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傀儡小皇帝了!可是哥哥,你也不必下此杀手啊!弑君的罪名,我们都背不起啊!”
“筱儿,夜玄凌死了,我们还可以扶持另一个傀儡皇帝,并非我绝情到此,只是,我若不杀他,那最后死的就是我们了。我身边牵连太多,已经对他的皇位造成了威胁,他早晚会找借口除去我的。与其到时一无所有、命丧黄泉,不如现在……”
“哥哥,你疯了!哀家是太后,你是我的亲哥哥,玄凌他虽非我亲生,可到底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收敛些,大不了辞官归乡,想来他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你这样做,一旦东窗事发,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实在糊涂啊!哥哥,听我一句劝,快点把埋伏在路上的人都召回来,收手吧!否则妹妹也帮不了你了。”
“不可能!他们已经行动了!筱儿,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知道为什么夜玄凌这次要亲征苗疆吗?”丞相勾唇:“因为,我与苗疆首领,这些年一直联系密切……”
“哥哥,你……竟勾结外族……”凤筱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如坠冰窖。
夜玄凌一回军营发起了高烧,最初,顾承欢和那些下属们都以为是伤口感染而引起的正常现象,请了随军太医来看诊后,服了药就让夜玄凌睡下了。直到黎明时分,侍候在一旁的顾承欢才隐约发现了不对劲儿。
夜玄凌唇色发紫,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手臂也开始生出红斑。
“奇怪,这不像是普通的发烧啊……苗疆遍地毒物,夜玄凌不会中毒了吧?”
顾承欢一语成谶,请来随军太医后,那太医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琢磨半晌,终于有了眉目:“陛下确实是中毒了,只是这毒臣却不知该如何解。”
顾承欢:“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曾在书上看到过一个传说苗疆人天生体质特殊,尤其是苗疆圣女,自幼百毒不侵,其血可治百病,解百毒。果真确有其事?”
“臣也听说过此事,只是此事是否属实,却无从得知。况且那苗疆圣女在哪儿?我们怎么可能找到呢?臣还是去想想别的办法吧。唉!”太医摸着山羊胡走出了营帐,留下顾承欢一人,兀自坐在床边发呆。
望着夜玄凌紧闭的双眸,顾承欢怔怔的看了半晌,越发觉得夜玄凌好看。良久,她拿起随声携带的匕首:“皇上,今日您可能又要欠承欢一个人情了。承欢的母亲曾是苗疆圣女,承欢从小就不惧蛇虫叮咬,想来应是成了她的衣钵的。就是不知晓,传说到底是真是假。”
锋利的匕首在纤细的皓腕上划下一道伤口,鲜血滴进放置的茶杯,晕染开一片浅红。而后,顾承欢喂夜玄凌喝下……
传说真假在凌晨夜玄凌面色恢复正常的时候便已验证,清晨时,夜玄凌苏醒过来,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即是顾承欢。轩窗下,顾承欢手捧书卷看得仔细,拂晓的阳光透过纱窗洒向她的面容,令她美得不真实,隔一段时间便能听见她翻书的声响。这宁静使人不忍打扰。
夜玄凌舔了舔干裂的唇,半晌,还是打消了喝水的念头。算了,多渴一会儿没什么,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顾承欢也好。
好在,顾承欢还算贴心,没有令他等太久。继续看了几页书后,习惯性的转头去查看夜玄凌的动静。一扭头,便对上了夜玄凌盛满温柔的眼眸。四目相对,两人皆愣了一下。
“陛下何时醒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倒显得承欢刻意怠慢了。”顾承欢语带嗔意。
“嗯。”夜玄凌也不恼,只嗯了一声便不做话语。
听见夜玄凌略带沙哑的嗓音,顾承欢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夜玄凌身边:“陛下先喝杯水润润嗓子,小厨房里的燕窝粥承欢一直备着,待会儿就拿给陛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