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婵惊慌失措地从石颇杀人的小村庄离开后,急急地往凌城赶,一连走了两天。
一路上无忌不是吃就是睡,怕他饿了闹,翟婵除了给他喂奶,还用水调稀了红薯泥、蛋黄喂他,增加他的饱腹感。
午饭是牛奶就着馅饼。怕马夫饿,他们给了马夫两馅饼,还想给他倒点牛奶。馅饼他收了,却拒绝了牛奶,然后从马车车辕下的箱架里拿出了一罐酒,美滋滋地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就着馅饼,一边吃一边赶车。
晚间借宿在村民家中,日行夜宿,第三天过了晌午,马夫问道:“奶奶,马上就要到那个凌城了。凌城不多大,你们是探亲还是要投奔亲戚啊?”
翟婵看这个人像是义渠人,是个条直汉子,晒得黝红的脸膛给她很憨厚的感觉,于是道:“我们不是去凌城,想在凌城找个客栈歇几天,然后再赶路。去中山国。”
“是这样啊。”马夫摇摇头道:“可是这凌城没什么像样的客栈哎,小小的地方,人口也不多。去中山国国的话,得穿过赵国。离赵国最近地方是凤城,还不如赶到凤城去歇息。”
“那……天黑前凤城能赶到吗?”翟婵担心地问。
“那肯定赶不到,道很不好走,是山路,要翻过枯岭,一百五十里路吧,至少要四天。”马夫道。
翟婵同意了:“行。那大哥,就辛苦你送我们去凤城吧。然后继续送到中山国边境去。行吗?”
“好嘞。”马夫爽快地答应了,却一点也不含糊:“但是,少奶奶,我把话先说在头里,晚上的住宿、吃饭还有马的草料钱可是要你们负担的,车钱是去凌城的两倍。”
“这个没有问题,我答应你就是。”翟婵笑吟吟的:“而且晚饭还有酒,管醉。”
“啊?太好啦,哈哈哈……”马夫高兴极了,扬起了鞭子,吆喝道:“驾……”
毕氏不解,悄声问翟婵:“干嘛这么急的赶路啊?”
她也悄声地道:“离义渠越远越安全,要尽早进入中山国境内,辛苦点值。”
毕氏还是不放心地道:“我怎么感觉这个车夫在讹我们呢?走四天,比去凌城还远?别上当了哦!”
“这个人喜欢喝酒,小调也哼得不错,应该是个性格粗狂的人,没那么多心眼的。”翟婵笑道:“娘,你是被先前的几个人吓着了,看谁都是坏蛋……”
毕氏楞了一下,也笑了,道:“可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马夫又唱起了小曲,依然是苍凉、悲苦、绝望的味:“妹儿,白天想你街巷里那个转,夜里想你吹不灭那个灯……”
一路上很辛苦,四天的路程,昼行夜熄,而且山路很崎岖,路确实不好走,很颠。第四天到凤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母女俩感觉骨头架子都要颠散了。
城墙也是黄土坯墙,高高的,城门洞也是仅有一个马车的宽度。入城以后,马车经过一家叫的大院门前,门上方悬挂着一个白丝帛油灯,上面写着“凤栖”两字,是一个客栈。翟婵喊停了马车,问道:“大哥,这家客栈能住吗?”
“当然能住,就是价钱贵了点。”马夫扭头看她道,勒住了马。
“那就住吧。出门在外,也不能老想着省,亏待了自己。”翟婵自嘲般地道。
“好嘞!”他把马车赶进了客栈院子里。
马夫刚勒停马车,客栈的大木门就诡异地关上了,两个穿义渠卫戍军军长袍的男人从斜刺里忽然窜出,刺啦一下就到了马车跟前。为首的是个矮个子,问马夫道:“拉的什么人?”
“拉的什么人你管的着吗?”累了一天的马夫眼拙了,黑暗里也没有细看人家穿的什么服饰,很不高兴地怼道:“吃饱了撑的!”
“卫戍军。”矮个子亮明了身份,口气变得生硬,问道:“你叫什么?”
闻听是卫戍军,马夫楞了一下,这可是拱卫义渠城的部队。重新打量了他们一眼,神态变得谦卑起来,答道:“小人姓汪。”
“拉的什么人?”矮个子瞪了他一眼,依然是先前的问题。
“我妹妹。”马夫惶恐地答道。
“车上的人,下车。”矮个子没有再搭理他,将注意力放在了乘客上,凶神恶煞般地喊了起来。
翟婵闻听卫戍军军士的呵喊,不禁有些慌张,心狂跳了起来。
在客栈遇上卫戍军的人,她自然暗暗叫苦。义渠国是个苦寒之地,连对边境掌控都很松懈,就是自由进出,更别说会对检查客栈了。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一定有蹊跷,来者不善哦。
所以,这俩卫戍军军士不会对她有好脸色,这是他们立功的好机会。
石颇说,是义渠国君要杀自己,可是林总兵说,血洗夏季牧场的箭是魏国制作的,他们是魏国人。但是,他们胆子再大,也不会公开地假冒义渠卫戍军找他们母子吧?
不过,翟婵还很疑惑,义渠国君既然是为了讨好宣太后,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掩饰身份?应该不会。
转念,她又觉得如果真是魏国禁卫军在夏季牧场袭击了自己,这俩卫戍军威胁就不大了,只是例行公事。
无忌确定,这俩卫戍军身份是有问题的。
他忌嚎啕大哭起来,以提醒翟婵对这两人的警觉。果然,他这一哭,让翟婵顿时变得心神不宁。
“车上的人,快下车!”车厢外又响起了凶神恶煞般的叱呵,翟婵的心颤栗了起来。
石颇说义渠国君察觉翟婵在义渠,所以派人杀她们,翟婵由此认定,血洗夏季牧场的是义渠人。但是,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义渠国君远在咸阳沉浸在芈太后的温情里,与魏国也没有恩怨,才不会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对翟婵感兴趣的人是应该来自魏国王宫,一定是緈王后那边的人下的黑手。姬遫说是义渠国君,不过为自己的母后緈王后遮羞罢了。
无忌的哭声总算让翟婵意识到这两卫戍军军士的来者不善。
她怀疑这两人是单颖派来的人。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因为单颖与石颇是死对头。
单颖的禁卫军没有一个善茬,全是阴死鬼,他们如果甘愿为緈王后驱使,不排除是他们暗中血洗了夏季牧场。或许是他们嗅着味追来了凤城?
她克制着恐惧,故作镇定地提着篮子掀开车厢布帘,脚踏在马夫放好的马凳上,下了马车,朝那俩卫戍军斥责道:“吼什么啊?吓着孩子啦……”
见翟婵傲气地的样子,两个卫戍军有点懵逼。
听翟婵傲气地斥责军士,无忌察觉到翟婵已经拿定应对办法,也就不哭了。
“抱歉。”矮个子明显地顿了一下,嗓音忽然低了八度,很谦和的口吻问翟婵道:“您是哪里人?”
“义渠。”面对卫戍军,翟婵寒凛了脸色,她冷峻地瞅着矮个子问道:“有事啊?”
“啊?不,没事。您请便。”矮个子谦卑地闪在了一旁,态度一下子变了,显得非常唐突。
毕氏提着被子什么的跟着下了马车。
店小二跑了过来问道:“少奶奶,住店吗?”
“两间上房。”翟婵很干脆地道。
“好嘞,您跟我来。”店小二引着她们往院子里的客房里走去。
翟婵见俩卫戍军没有检查照身帖的意思,心头顿时一松,顺着马夫刚才的称呼道:“哥,你就住我们隔壁那间房,洗洗后就去铺堂吃饭吧。菜、酒你随便点,我说的,管醉。我们就在房里吃了。明天早上卯时我们在客栈吃完早饭就结账上路,可以吗?”
“我没有问题的。”马夫笑道:“晚上我除了照看一下马也没有什么事。我们明早见。”
翟婵点点头:“那你去吧。”
马夫去了铺堂。
进了房间,翟婵立即关上了房门。
“那两人好凶哦!”毕氏抱着无忌,胆战心惊地朝翟婵感叹道。
“他们是卫戍军,仗着为国君办事,一向都是横行霸道的。”翟婵顺口解释了一下。预料中的检查和恶声恶气的场景没有出现,俩卫戍军突然改变了她对态度,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她知道里面有蹊跷,摇头道:“很明显,他们认出我来了,可是又没有对我怎么样。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义渠的卫戍军怎么会认识你呢?更不用说给你面子了。”毕氏讥嘲道:“别自作多情了。”
翟婵悄声道:“石颇可以伪装成义渠县衙的校尉,为什么单颖的人就不能冒充义渠的卫戍军呢?”
“你是说,他们是冒充的义渠卫戍军?那个单颖是谁啊?”
“他是太子器重的人,深受大王信任,是魏国禁卫军左将军,善于射箭。”翟婵解释道:“石颇就是他引荐给太子的。”
“那他和石颇是一条心?”毕氏神情立刻松弛了下来,石颇为了替翟婵掩饰踪迹,可以杀那么多人,是翟婵忠心的拥趸。既然单颖是石颇的朋友,翟婵还有担心什么呢?她瞅着翟婵问道:“那你……担心什么?即然他们是乔装的魏国人,这就好办了,石颇可是和你穿一条裤子的人。他……”
“不,单颖和石颇因为相互看不惯,现在是面和心不和。可以说,他们俩已经变成了死对头。”翟婵摇头,作为在东宫待过的人,她对他们俩关系的了解很透彻。
“啊,是死对头啊?”毕氏脸色大变,显得非常沮丧:“唉,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凤城,竟然是羊入虎口啊?嗯,婵儿,你怎么肯定他们是魏国人乔装打扮卫戍军的?不一定吧?”
“我与义渠卫戍军素来没有关系,他们不会对我有兴趣,更不会派人四处寻找我。”翟婵摇头道:“石颇为了帮助我们隐匿,发海捕文书公开通缉了我们,这事传一定到单颖耳朵里去了,他肯定误会了,以为我们和石颇闹掰了,所以派禁卫军乔装潜入义渠国来帮助我们,才会对我们这么恭敬。”
“他会帮我们?”毕氏很疑惑。
翟婵想到了什么,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石颇这手驱虎归山演的实在是太妙了,呵呵呵……”
毕氏很懵逼:“什么意思啊?一会是对头,一会帮我们了?”
翟婵收起笑容,向毕氏解释道:“我不是讲了么?单颖和石颇是死对头,石颇做的任何事情,他都会反对。如果他知道石颇在通缉我们,他一定会帮着我们。反过来,若他知道是太子下旨杀我们,那么,他一定会下狠手追杀我们,以从石颇手里抢功。从他们对我的态度来看,他们只知道是石颇在通缉我。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哦,是这个意思啊。”毕氏似乎有点明白了。
“但是,关于无忌和石颇掩护我们的事,我们绝对不能透露半个字,一定要严守秘密,千万不能让他嗅着味。不然,单颖一定会杀我们的!懂了吗?”
毕氏惊得浑身颤了一下:“哦,我知道了……”
呆了一会,毕氏连连摇头,疑虑地道:“我真搞不懂。婵儿,我看那个石颇不像是假传太子口谕,或许是太子铁心休了你,不想与你扯上关系了。石颇掩护你,只是出于对你的情分……”
“嘘……轻点。我不是对你说过了么?”翟婵小心地看了一下门缝外面,轻轻地插上了门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