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草州城,姥姥家。”翟婵简略地向毕氏介绍了一下:“然后我们去中山国。”
“你认识路啊?”毕氏很担心:“别走岔喽……”
“没事,这一路都是坡地,我们一直往东南走。今天的月亮很好,只要有月亮,我不会迷路的。”翟婵很有信心。
“这石颇可真是狠毒啊!”毕氏凄凄地嘟囔起来,说出了心中的后怕:“这些守护我们的家丁可都是跟随你哥打过仗的人,那个林总兵好歹也是太子身边的亲信,他杀他们像劈柴一样,一点也不手软啊!唉,你若听他的话,按他的吩咐做,也不至于有这么吓人的一出吧?”
翟婵一边掀开胸襟,看了一眼怀中的无忌,抹掉了他眉头上的血迹,一边打断了毕氏的话:“这些放箭的人不是石颇的人,石颇他们没有重箭。是魏国那些对我怀恨在心的人干的。我其实是气糊涂了,石颇的话是真的,太子让我走也是真的。我……我是不舍得离开太子,想赖在家里,逼迫石颇的卫队保护我们,好等太子召唤我们回魏国王宫。但是,他那些要杀无忌的话是假的,是在恐吓我,是要逼我离开。”
“是这样啊。”毕氏明白了,却很懵逼:“石颇这是为什么啊?”
无忌猛然间醒悟过来,想起石颇在树林里的装腔作势,翟婵分析的对啊,自己怎么就被吓懵了呢?
“就要逼我离开呗……”翟蝉心烦意乱答道,重新掩好胸襟。
“哦。”毕氏显然不满意翟蝉的回答,难掩心事重重。
翟婵催马跑了起来。
很快,她们就没入在黑夜里,马也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毕氏从最初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又纠结起先前的懵逼,瞅着翟婵不解地问道:“那个,婵儿,石颇凭什么要帮你啊?”
她对石颇还是不放心,满脸的心有余悸。
翟婵知道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呵呵,娘,你不认为你闺女是个标致的美人吗?我能歌善舞,会说羌族土语,还练就了一身骑马射箭的本领。家里的三个哥哥都很疼我,在郁郅城,包括这个石颇,没有哪个义渠汉子不垂涎我。”
想起当初那些汉子借口找哥哥们喝酒来翟家向她献殷勤的情景,她得意地咧嘴了一下。
“我知道的。”毕氏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为这个我还埋怨过翟拓,说他把你带坏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早就看透那些汉子的用意了。所以,我也是逢场作戏而已……”翟婵冷笑道:“尤其是石颇,眼睛瞅着我,口里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呵呵呵……”
“这么恶心的事,你还笑?”毕氏很鄙视石颇,对翟婵的笑很不以为然。
翟婵有些腼腆,悄声地解释道:“石颇十分垂涎我,对我情有独钟,一直明里暗里地追求我。可是我没有答应他,除了他家里已经有了两个老婆,我忌惮他心眼太活,人靠不住。但是也没有明确拒绝他。不过他来我家喝酒我还是很欢迎的,猜酒划拳,输了喝酒也十分豪爽……”
毕氏恼恨石颇,插话道:“那叫豪爽啊?是贪酒……”
翟婵没有理会毕氏的鄙视,继续说介绍道:“石颇曾经护卫义渠愚君去大梁与魏国大王见面,还与王宫里的廷尉单颖切磋武艺,俩人相见恨晚,成了朋友。后来,单颖就鼓动石颇投靠在了姬遫太子门下,成为太子的门客,很受到姬遫器重。但是他依然惦记我。
那天,他借探亲的由头回到了郁郅城,来我们家喝酒。那天,三个哥哥都回家了。”
毕氏点头道:“是那次啊?我记得,三兄弟好久没在一起了,家里很热闹。”
翟婵讲起当时的情景:“是。酒酣耳热之际,翟拓哥哥恳请石颇拉自己一把,为他谋一条生路。”
“石颇……怎么说?”翟拓那时郁郁不得志,毕氏是知道的。
“石颇答应了。他豪爽地说,‘翟拓,你我兄弟一场,这个忙即使你不开口,我也是要帮的!不瞒兄弟,现在义渠与魏国的实力没法比,义渠愚君也已经与宣太后成亲了,留在义渠一点出息也没有。兄弟我与魏国太子关系密切,你何不改换门庭,去魏国加入魏军?凭哥的关系,给你弄个一官半职不是难事。’
拓哥哥很兴奋,一口答应了,想着借颇哥关系,通过魏国太子坐回偏将的位置。
石颇接着说道:‘但是,太子也是人,是有喜怒哀乐的,你总得有所表示,哄他高兴了才好办事’。”
“这话倒是在理。”毕氏点头赞同道。
“拓哥哥像你一样的态度。”翟婵回忆道:“但是他很为难,挠着头说,‘太子会缺什么啊?王宫里什么也不缺!颇哥就会拿我们开涮!’”
毕氏也理解地点头,道:“翟拓是大实话。”
“石颇坏坏地笑了,把嘴贴在翟拓哥哥的耳朵上,眼睛瞅着我故意大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翟婵妹妹可比东珠漂亮百倍千倍,把她献给太子,何愁不光宗耀祖啊’!”
“啊,你进宫的事是这么提起来的啊?”毕氏惊异地问道。
“是,就是这么提起来的。拓哥高兴坏了,瞅着我呵呵笑着说,‘喜事啊妹子,魏国太子稀罕你,你就到太子身边去吧,也让我们翟家也成为皇亲国戚!’”
“你就这么进了宫?”
“都说长子如父,他这样说了,我能说什么啊?”翟婵叹了一口气道:“但是,我怕得不到太子的恩宠,白白耽误我。所以,我也不顾羞怯,高声地说了我的忧虑:喜事不假,就怕坐冷宫,孤独一生……”
毕氏点点头,很赞同她的说法,道:“婵儿,我们翟家就数你是明白人。”
“谁知石颇哈哈笑地插话了,说我就会逗乐子,说我漂亮、能歌善舞,又像太子一样喜欢骑马射箭。如果连我都不能得到太子的恩宠,那这个世上就没有能够得到太子欢心的女人了!”
“这倒是真的。”毕氏很自豪地道:“我女儿就是不一般!”
“呵呵,说真的,他还真把我的劲鼓起来了。不过,我面上还是瞪了他一眼,说你这么卖力地要把我举荐给太子,是担心我嫁不出去么?”
翟婵说着,自己先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倒是,石颇那么凶残的人,怎么会发善心为你做好事?一定包藏私心。”毕氏愤愤地道,对石颇满是忌惮。
翟婵摇摇头,乐了,无视了毕氏的猜忌,道:“他又一次哈哈笑了起来,说我是妖女,谁会担心我嫁不出去啊?然后他说了把我举荐给太子的两个好处,首一个,太子爱恋美色,得到我这么个尤物自然会在功劳簿上为他好好地添上一笔。第二个,他说与我交情不浅,以后需要我在太子耳边吹枕边风的时候,我不会拒绝他。”
听翟婵这么说,毕氏又想起了石颇昨天威吓翟婵的凶狠样子,忍不住吐槽道:“嗯,这个石颇,虽说是个武将,手段凶狠,算盘倒是打得很精,说得倒是大实话哦!可惜,他帮你是假,讨好太子是真,关键时刻,只要太子发话,他照样杀你不误……”
翟婵脸色又一次晦暗下来,沮丧地道:“娘,我都已经解释半天,你怎么还对石颇耿耿于怀呢?”
毕氏不以为然:“就算他对你情有独钟,也不至于这么卖力地帮你啊?你都已经被太子追杀了,他犯得着得罪太子么?”
翟婵默然,她也想不通这一点,他为什么这么做?
凌晨时分,她们到了一处像是牧场的地方,举目望去,一片被白雪遮住的枯草地展露在地平线上,晨霭中的毡房飘起了缕缕炊烟,一派静谧的景象。
她们已经又饥又困、又冷又乏。
在一处毡房前翟婵下了马,站在毡房门口喊了一句话。那句话青青没有听懂,不应该是汉语。他想起了文献记载:翟婵会流利的羌狄语,这家人家应该是羌狄人。
从毡房里出来了一个高挑女人,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也说着无忌听不懂的话。翟婵和她说了几句话后,回到了毕氏身边,把她从马鞍上扶下来,道:“我对他们说我们遇上强盗了,其他人都死了,只有我们逃了出来。我租了他们一辆板车,让他男人把我们送到草州城去。”
翟婵解下了系在马鞍上的钱袋子,让毕氏背着。
一会,一个男人从毡房里出来了,牵走了她们的马,去了外面。
女主人掀开房帘请她们进房,用木盆端上了一盆热水。翟婵给无忌擦洗干净脸上的血迹,把自己被血染红的脸洗干净。
随后女主人给她们递上了牛奶和馅饼。
翟婵给无忌喂了奶,她们自己也吃饱喝足了。
那男人回来了,赶来了一辆马拉的板车,车上垫着皮褥子放着两件皮大袄。她们上了大车,枕着钱袋子盖上皮长袄睡了下来。
大板车上路了,马蹄踩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嚓嚓”声。
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毕氏吓懵的脑子开始翻江倒海。
她们躺着,很疲惫,合上了眼睛睡觉。但是,各怀着心事,都没有真正入睡。
毕氏担忧翟婵的处境。她确信石颇转达的太子谕旨不会有假。虽然他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假传太子的话,这可是杀头的罪!太子再宠溺他,也不会由着他乱了朝纲。所以,太子的密旨是真的。如此,无忌是必须死的。
联想起翟婵回郁郅城待产以来发生事情,毕氏明白了,翟婵由于怀了孩子成为了王后心中的刺,王公贵族们肯定也不会放过翟婵。翟婵只有放弃孩子,才可能有一条生路。
毕氏躺着,却难以入睡。
她知道翟婵就是一根筋的人,要她放弃自己的骨肉无疑是痴人说梦。如此,翟婵和孩子此生就必定要隐姓埋名,在腥风血雨中过提心吊胆的凄苦日子了。
想到这里,毕氏悲痛了,仿佛心破碎了一般,泪水慢慢地渗出了她紧闭的双眼。
恍惚间她有了恶念,为什么不能替翟婵销了孽债?只需要捂死无忌,翟婵便可性命无忧,可以过上太平的日子,或许会重新赢得太子的宠幸也未尝不可。
这是一条出路!她睁开了眼睛。
翟婵还闭着眼睛睡着,披巾下,面容看似很平静。但是毕氏知道她没有睡着,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那是她内心焦虑的表露,她从小就是这样。
她的胸腹隆起着,那孩子正躺在这个位置的长袄袍里,翟婵只需翻个身就能把他压死。
等翟婵睡着了,她应该可以帮翟婵翻身的。
无忌被自己的娘在睡梦中压死,这是一件很悲催、无奈的事。即使太子知道也一定是无可奈何吧!翟婵除了愧疚、心疼之外,只能骂自己无心无肺,睡得像死猪。然后,过了一阵,她就会忘了这一切,开开心心地开始新生活。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一个毕氏渴望的理想结果,她要为达到这样的结果倾尽全力。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无忌,等待着可以下手的机会。
渐渐的,翟婵睫毛颤抖的频率在下降,呼吸开始变得沉稳,似乎马上就要进入熟睡状态。
如果可能的话,应该把无忌抱出来放在翟婵的肋骨下面,这样压迫的效果会更好。
毕氏看着翟婵,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伸手去解翟婵胸前披风的口子。
扣子解开了,她死死地瞅着无忌,他的目光也注视着她。她的面容是模糊的。但是,目光却透着冷漠的寒气。
不,是死亡的煞气!
无忌想起了在陷在泥石流中时的恐惧,这种恐惧伴随着绝望的无助,白天他已经感受过一次。现在,她还要感受一次么?他不想死,却接二连三地要被人弄死!那天机也不是自己有意去挖掘的,老天怎么就这样不依不饶了呢?他害怕极了,竭嘶底里地朝翟婵狂喊起来:“娘,娘!救我!”
但是,翟婵太累了,没有被他的哭声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