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淳,给我们倒杯酒来好吗?”子青朝对面矮桌前蒲团上跪坐的郭淳请求道。靠窗下还有一张矮桌子,那是苩塨的矮桌,是亭长的位置。
蛮狘笑道:“子青,酒就不必啦,喝点茶水就可以啦。”
子青摇摇头,这两个人是基层军官,是两个没有开过眼的人,必须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身份的卑微。他笑道:“蛮狘你有所不知,洛邑最近正在闹瘟疫,水是有问题的,不敢喝。还是喝酒吧。郭淳,麻烦你了。”
“好的。”郭淳起身出去倒酒去了。
很快,郭淳端来了三个银酒杯,里面倒满了酒。苩塨跟着他走了进来,手里提着没倒完酒的银酒壶。这是他们常规的接待喝酒用具。
荒徙、蛮狘见到银器很是震惊,这不是他们这种身份的军士所能用的。立刻,他们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卑微,变得诚惶诚恐起来。
这是子青希望达到的效果,这样,他们在乔诡面前就不敢肆意妄为,胡乱说话了。
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朝他们举了举酒杯,客气地与他们碰了杯。但是,却只是端起来朝他们示意一下,并没有喝。
随后,他示意郭淳接续接待荒徙、蛮狘,自己出了书亭,来到了乔诡书亭门口。这才发觉门上方有木牌,写着“博士亭”。嗯?以前怎么没有注意有这个牌子呢?他敲了敲门。
想起穆二对乧尺案嫌疑人的分析,他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由于紧张,屋里面传出了什么话都没有听清,推门就进去了。
乔诡的书亭很简洁,一张棕色的矮案桌,几个非常精致蒲团散落在矮案桌前地板上,屏风上是一幅狩猎图,除此,屋内就没有任何的装饰物了。
乔诡跪坐在矮案桌前的蒲团上,看着子青走到他跟前朝他鞠躬作揖:“乔诡博士,我来了。”
“啊,子青。”乔诡起身走到到子青面前,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到一个蒲团前,回身朝子青示意了一下,自己先跪坐了:“快请坐。”
“谢谢博士。”子青躬腰致意后跪坐在了一个蒲团上。
“我都听苩塨他们说了,你这次奋不顾身地抓捕千面人,表现很勇敢,我会为你请功。只是听说伤势很严重,楼庳幕僚长和我都很担心。你怎么就着急赶回来了呢?伤没事吧?”乔诡没有客套,看着他头上还裹着的纱布直接就进入了主题。
“我有紧急情况报告,在诊所实在呆不住,就回太子府来了。”子青小心地说道。
“哦,什么紧急情况?”他显然有了兴趣。
子青眼睛盯住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是这样,我怀疑斥候营有敌人奸细。”
乔诡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眼睛盯着了子青的眼睛:“有证据吗?”
“没有,只是怀疑。”他一点也没有躲闪地回看着他。
“怀疑?”乔诡疑狐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缓缓地道:“说一说吧。”
“诺。”子青躬腰应道,随后瞅着乔诡的眼睛,平静地把在马车上与荒徙、蛮狘交流的情况给乔诡介绍了一下。
他将谈话的重点放在穆二身上。他确信,只要能够将穆二拉下马,那么,他对乧尺被杀的推断就没了根基,对自己的怀疑也就釜底抽薪了。
乔诡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基本都了解了。你怀疑斥候营在配合你们行动过程中有人向千面人通风报信了?”
“是的。马车轱辘没有采取防滑措施,导致马车屡出险情,耽搁了抓捕千面人时间。但这或许可以说是一次失误,是偶然的。但是,紧接着派出战斗部队封锁大车铺客栈,声势很大,就差直接向千面人报警了,这会是偶然么?不得已,我们去了大弯坡道。原来说好的,斥候营会在马车上安排人协助我们抓捕千面人。可是,直到我拼命地抱住千面人,弩箭在我身边乱飞,也没有看到马车上有人出来帮我,导致我受伤摔下马车、千面人也死了。这接二连三地出现状况,不是用偶然可以解释得通的,斥候营里一定有奸细。
然后就是乧尺死的问题。乧尺是斥候营派到诊所来照顾我的人。当然,只是名义上的照顾。可是,在我回洛邑的前夜他死了。斥候营就以他的死为理由抓了我,说我是杀人凶手。好在他死的那晚我与一个护士在聊天,一直没有离开过诊所病房,她可以为我作证。斥候营这才放我回洛邑。
我怀疑是斥候营做了一个局,想继续扣留我打探太子府对义渠反秦联盟的侦破情况。
所以,我坚信斥候营里有反秦势力的奸细。”
“有可能的。”乔诡挺直了身躯,倏然瞪眼盯住了子青:“但是,为什么就不是你泄露了秘密呢?在光狼城,你也是知道千面人身份的人,你也是嫌疑人之一!”
子青吓了一跳,刹那间,感觉心跳都停止了,乔诡果然多疑,一下子就将目标指向了自己。他愣愣地看着乔诡,满脸的惊愕:“博士,您……您不信任我?”
“不,我信任你,否则你不会奋不顾身跳上马车抓捕千面人了。但是,信任和泄密无关。”乔诡冷冷地道。
子青非常不解:“问题是,我什么时候有泄密行为了?”
乔诡瞪了他一眼,盯着他的眼睛:“你否认?”
子青毫不迟疑:“我坚决否认!”
乔诡点头道:“好,我们回到案情上去。”他起身默默地盯着子青的脸,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来了个居高临下:“你是什么时候得到千面人情报的?”
子青:“腊月二十七下午,苩塨告诉我的。”
乔诡:“然后呢?”
子青:“三人都上了马车,逐个去了自己的寓所拿了行李。”
乔诡:“然后就直接到了光狼城?”
子青:“是的。”
乔诡:“途中没有与他人有过接触?”
子青:“没有。”
乔诡:“苩塨、郭淳能为你作证?”
子青:“我们三人可以相互作证。自初三下午直到我负伤,我们三人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对话很直接,几乎都是不假思索的,节奏很快。但是,接下来,却成了乔诡叙述,子青的补充:
乔诡:“你刚才说,你们三人是初三午时到达光狼城大车铺的,随即坐上了驻屯军斥候营派来的马车赶去了交通点。那个时辰,可能已经失去了逮捕千面人的最佳机会。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赶去交通点而不向当地驻军求助,包围交通点?”
子青解释道:“苩塨请求了,是通过斥候营派来的车夫屴夫请求的。他回答说,斥候营穆二偏将说光狼城刚被秦军占领,意外抵抗不时发生,斥候营官兵全部派出去了,要等回来以后才能赶去交通点协助我们抓捕反秦分子。”
乔诡盯着了子青的眼睛:“是那个屴夫说的么?看起来这个屴夫很可疑啊?他推三阻四地阻碍你们与斥候营将军联系,还赶了一辆轱辘没有采取防滑措施的马车接应你们……没有把他抓起来?”
子青有点恍惚,讪讪地道:“没有,屴夫在路上摔断了手臂,是我赶的车,道上雪很厚,苩塨又催得急,多亏了他指导,我才没有翻车……想起当时的情景还心有余悸,我……并没有怀疑他。”
乔诡摇摇头:“可是你也不想想,光狼城有多大?就算是穿过整个市区也不需要两个小时。你脑子里的弦就没有响过吗?”
子青懵逼着道:“苩塨……苩塨拿着地图板,还在地图上画了行车路线,我是沿着这条线赶车的。但是,说实话,我原先根本就没有注意车轱辘的防滑问题。那天早上光狼城下了雪,雪很厚,我以为在这样的道上赶马车不会有问题。哪知道马车跑起来以后车厢很飘,根本不抓地。应该是雪下面的道结冰了,要不是那个马夫经验老道,好几次差点翻车了。但是,还是撞了树。他嘴里骂骂唧唧的,恼火地骂怎么给了我们这么一辆连轱辘都没有采取防滑措施的破车?我为了安全,只能悠着点赶路,因此还被苩塨责骂耽搁了时间。”
乔诡领悟了:“你赶车的线路是苩塨指定的?这么说,他是不可能绕道的?哦,这么说,倒是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嗯……后来,你们在交通点扑空以后,转头赶去了大车铺客栈。按理,千面人坐马车离开的话,早就跑得没影了。赶去大车铺客栈是什么目的?”
“去大车铺客栈,苩塨只是想碰碰运气。”子青瞅着他道:“因为我们到达光狼城的时候,大车铺要租车的人很多,见我们到达,还以为我军已经解除了封城,可以出城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他似乎明白了:“你们判断千面人也在人群里?”
“是的。由于我军在攻击光狼城前后,封锁了光狼城,人员无法进出。所以,千面人也应该被困在城里。”子青解释道:“我们回到大车铺客栈的时候,正碰上穆二将军率人包围住了大车铺客栈。”
“哦,穆二很机警么……嗯……按道理,你们应该与斥候营一起对大车铺进行搜查,对吗?但是,苩塨却率领你们去了那个大弯坡道,并且准确地等候到了千面人。我的问题是,苩塨的情报是哪里来的?是谁告诉你们千面人会在那里出现?”
子青摇头道:“我不知道,是苩塨与穆二商量以后我们才去的大弯坡道。
其实我们赶去了大车铺客栈的目的,就是想在大车铺客栈搜索千面人。
我们到了大车铺客栈后,见大车铺周围到处都是驻屯军士兵,个个手执刀戟如临大敌。这一次斥候营的动作很大,联系了驻军部队,来的人很多。我当时就感觉很奇怪,我们谁也不认识千面人,这样的搜索有用吗?退一步说,千面人面临这样严密的搜查,他还敢进大车铺客栈么?早跑了吧?我把我的感觉告诉了苩塨亭长。
之前苩塨曾向屴夫了解了城外道路沿途情况,发现离开光狼城必须经过一个大弯坡道,是一个连续的上坡,这时候马车速度很慢,是可以上车的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距离光狼城四十里。所以苩塨请求穆二将军每隔半个时辰放行一辆马车,并派人随马车行动,我们去大弯坡道伏击,这样就可以内外合力抓住千面人。”
乔诡点头赞同:“大车铺客栈秦军密布,千面人肯定不会自投罗网。在大弯坡道那边布下暗网,一明一暗倒也是高招。只是就是你们三个人,埋伏的实力弱了点。你怎么看?”
子青无奈地道:“这也是很无奈的事。之前苩塨请求分出一部分斥候营的人去大弯坡道埋伏。但是,穆二以人多会惊动千面人为由拒绝了。”
乔诡若有所思:“是这样啊?”
子青点头:“是的。他还说,他是您的门生,经验比我们丰富多了,让我们一切听他指挥。”
乔诡楞了一下,点点头:“这倒是事实。我在咸阳确实做过他老师。”
子青笑了:“好在结果不错,我们在雪地里埋伏了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千面人。我运气太好了,他直接走到了我身前不远的地方,我突袭了他,将他击昏在地。
但是,他的同伙有强弩,一直朝我不停地射击,我只能往马道路基下边躲藏。就在这个时候,马车来了,千面人突然起身跳上了马车,用手死死地抓住了车厢架子。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走呢!我就紧追着他也跳上了马车,死命地抱住了他。遗憾的是,说好的在马车上埋伏的斥候营的人始终没有出车厢帮我抓千面人,紧接着千面人和我就中了弩箭,摔下了马车……”
乔诡惊楞地看着他:“嗬,子青,很英勇么?这可不像你平时……斯文的样子哦。后来呢?”
“可能是被气极了吧,我当事什么也没有想,追着马车就跳上去了。”子青惊魂未定地道:“后来苩塨和郭淳他们把我送到了驻屯军诊所……醒过来以后就一直躺在诊所里。后的几天,我把这次行动的整个过程细细想了一遍,总感觉不对劲。”
“继续说。”乔诡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一脸疑窦。
“诺。”子青应道。他知道乔诡是在等待自己说焚烧记事丝帛的事情,看自己怎么自圆其说?或许就此被他抓住破绽,遣送回秦国。这原本就在自己的判断之中。现在,故事讲到这个地步,该给一个说法,圆这个事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