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拎着病房火炉上的水壶,犹豫了好一会,也没能将记事丝帛扔进了炉膛里烧掉。
因为烧掉的话,烟雾很大,会引起巫师和护士的怀疑,感觉风险太大。
一时没有想到有什么好的处理办法,感觉有人来了,他将记事丝帛和封面塞进被子里。
棉帘被掀起,乧尺走了进来,道:“子青,饭吃了么?要不要我从餐房给你带过来吃?”
“啊,不了。”子青瞅着他摇摇头,朝他笑了一下:“一会儿我自己去吃。你自己去吃吧。”
“好吧。”他为子青点上了灯盏,转身出去了。
子青瞅了一眼屋檐下的窗子,不知不觉间,窗棂间的天色已经变成深蓝色了。不知不觉间他又对乧尺起了疑心,他是借着照顾的名义来监视自己的么?
只有他没有看过自己的记事丝帛,料他从自己身上也得不到什么。想到这里,他起身去吃了晚饭,然后他在病房走廊里溜达了一圈,伤口还是隐隐约约地痛。
他回病房拿着毛巾肥皂去澡堂泡澡去了。
热水澡很舒服,从浴室出来,他心满意足地往自己的病房走去。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透过棉帘的间隙,他发现自己的病房里有个穿秦军制服的人。
那人正坐在子青的病榻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子青脱下木脱鞋,踮起脚尖悄悄地上前,把眼睛贴在空隙定睛细看,顿时大吃一惊。从这个人的背影看,他像是斥候营派来的乧尺,正在看他去了封皮的记事丝帛。
这家伙竟然从自己的棉被里掏出了记事丝帛?子青的心顿时坠入了冰窖,浑身变得哇凉哇凉的。
怎么办,自己的底牌全被他看去了。出师未捷身先死?转念又很不屑自己,还没跨出出师这一步就死翘翘了,狗屁都不是!
这是他所万万不甘的!
他的眼睛红了,死盯着乧尺露出了杀机,随手掏出了一粒松子。
必须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了。
但是,杀他简单,尸体却很不好处理,会牵连他暴露的。他现在必须掩盖好身份好隐匿在洛邑太子府帮助狄艽。
想到这里,他环顾四下,廊道里空无一人。他把松子放回兜里,把肥皂放在地上,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然后紧握住了木屐,悄悄地穿过棉帘,进到了病房里。
乧尺没有察觉,借着灯盏微弱的光线,依然专心致志地在看记事丝帛。
子青走到榻的另一侧,隔着榻站在乧尺的背后,举起木屐狠狠地往他后脑勺砸去。
他哼也没有哼一声就趴下了。子青伸手抓住他的脖颈衣襟不让他栽在地上,以避免声响惊动他人。随后跳过榻,把他轻轻地放在地板上,掏走了他身上的匕首。
刚才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乧尺身上,击打的那一下也是倾尽了全力。渡过危险,这才感觉伤口疼的厉害,力气一下子全没了。
拿走他手上的日记丝布藏在被子里,随后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前,掀起棉帘看了一下外面,走廊里依然没有人,他将肥皂捡了起来,拿进了病房里。
没有想好怎么处理乧尺,他从行李包中取出绳索,将他手臂捆绑起来,用颈上的毛巾堵住了他的嘴,然后拼劲全力一点一点地将他拖到榻后的屏风后面。
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还没容他站起身,感觉有人进了病房。子青只能装着整理行李包的样子抬起了头。
来人是护士乐葭。
“尹子青,在干嘛呢?”她笑吟吟地问。
“哦,洗了澡,想找一身换洗的衣服。有事么?”他站起了身,故作镇静地朝露出了微笑。他想好了,如果这个女人探头看屏风后面,就一并把她干掉。但是,由于刚才用力过猛,伤口又疼,人有点虚脱,手在微微颤抖。
“哦,刚才斥候营的乧尺找过你,好半天了,一直没见他出来……”她奇怪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子青竟然是一头的汗,以为子青是洗热水澡刚进病房,乐葭道:“没事,忙你自己的吧。或许他出去的时候我没有注意,没有看到。”
看着她走出去,子青立即探头查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乧尺。乧尺已经醒了,一脸朦胧地瞪着眼睛,与子青的目光相对。
子青疑狐地瞅着他问道:“不是秦国人吧?”
乧尺惊诧地摇摇头。
“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吧,等明天我联系斥候营,由他们来审查你。”子青出于安抚他的目的,虚假地道。
乧尺惶恐、无奈的点点头。
子青抽回了头,坐在了病榻上。
然后,他从被子里掏出了记事丝帛。
记事丝帛已经被乧尺看过,如果内容传到斥候营去,他会立刻被斥候营逮捕,楼庳甚至都不会将他押回洛邑就会下令杀了自己。记事丝帛里清清楚楚地写着自己计划杀楼庳,要解开秦国算计魏国的阴谋,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朝自己动手的。
好在这一切被自己及时撞破,必须把记事丝帛烧掉,即使烟味会使巫师、护士有疑惑,比起斥候营的怀疑来,他们的疑惑不足为惧。
即便烧记事丝帛的事情传到太子府,自己会被秦国太子府怀疑身份,楼庳将不可避免地对自己进行详细调查。说不定会怀疑自己向义渠反秦联盟泄密,或者与抗秦分子有瓜葛,会惹上天大的麻烦。但是,总比被他们杀了强。最好的结果,自己还能继续呆在太子府!
想到这里,他起身把炉子上水壶拎起放在了地上,把丝布芯扔在炉子上,火光腾起,熊熊燃烧起来。
烟有点大。但是,屋檐下的窗子有半个门大小,竖着密密的窗棂,已经很透气了。
终于,丝布芯全烧完了。
他干脆又从被子里拿了写着记事两字的细木板放进了炉膛。
看燃烧的记事丝帛成了灰烬,他把灰烬捣碎了,然后把水壶重新放回炉膛上,躺在了榻上。处理了“证据”他紧张的心绪放松了许多,转而思索起该如何处理屏风后乧尺?
但是,病房里烟味仍然有点大,有点睁不开眼睛。
他想把门帘掀起,透一点新鲜空气,感觉被护士看见不好,便重新躺回了榻上。
好像烟味还是有点大,他想出去呆一会,等烟味散了再回来。但是,担心屏风后的乧尺发觉他离开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还是再忍耐一会吧。
但是,老天不让他忍耐了,一阵脚步声传来,没容他从榻上起身,门棉帘被掀起了,一个人迈着碎步走了进来。
还是护士乐葭,她端来了一碗汤药。
进屋后她立刻蹙起了眉:“哎呀,好呛人的烟味哦!子青,你烧了什么东西啊?非要在病房里烧吗?弄得到处都是烟……”
子青惊了一下,一时语塞,惶惶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把记事丝帛烧了……”
乐葭很惊异,把汤药递给子青,眼睛瞅着他,满脸的疑惑:“烧记事丝帛?记事丝帛是自己看的,很私密的东西,有必要烧掉么?子青连自己都不信任了吗?”
她被烟熏着了,根本就没有关注屏风后面,眯着眼睛急急地走到病房门前,掀起棉帘挂住。
子青立即喝了一大口汤药……就在这个时候,屏风后乧尺用脚踹了一下屏风板板,“呯”的一下,声音很响,子青心中一惊,立即一屁股重坐回榻上,头靠在了屏风上。
她没有察觉,以为这个声响是他重重地靠到屏风所致。她走回到了病榻前,笑道:“看你个子不高,靠在屏风上倒像是一个大秤砣。”
子青心里对乧尺恨得牙直痒痒,脸上却咧嘴笑道:“好歹这个屏风结实,不然我还真想试试能不能靠塌这个屏风呐。”
威胁的意味浓重,病房安静下来了。
乧尺应该听明白了他的警告。
乐葭蹙眉看了他一眼,道:“在什么地方不能显示武士精神啊?偏偏要与屏风过不去。”
一阵寒风吹进门来,子青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喝完碗中的汤药,心里非常后悔在房间里烧毁记事丝帛本。唉,自己就是一个菜鸟间谍啊。否则,先把记事丝帛本藏起来,在随后几天慢慢地也能处理掉,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叹了一口气,为了掩饰自己的囧迫并转移她的视线,他问乐葭道:“乐葭,你结婚了么?”
“结婚了,都有一个儿子了。”她满足地笑了一下,走到他面前,把手捂在他的额头上,测试子青的体温。
“哦。那,夫君是你自己看上的吗?”虽然被她按住了额头,他还是笑着问道。心里很忐忑,那乧尺会不会趁机踢屏风板,给她发警告啊?
如果是这样,只能是大开杀戮,一走了之了。
“哪有这么好的事?是媒婆上门提亲,父母同意的。”乐葭很健谈:“再说我们姑娘家的,即便是看中哪一个后生,也抹不开脸……对谁说去啊?”
“那你就没有看中过哪个后生么?”乧尺好像没敢采取行动,他乐了。
“我倒是看中过一个后生,”她笑了起来:“可是人家是贵族……”
“我也和你一样,看中过一个姑娘。她现在也已经结婚了。你知道我失忆了,很多事情已经忘记了。从记事丝帛里看,我们俩心心相印,只是她家是贵族,无法获得她家的同意而被迫分手。记事丝帛里有许多关于我们俩之间爱情的描写,如果流露出去,她在婆家的日子就会有麻烦……”他忧郁地说道。
“是这样啊?你可真是一个细腻的人哦。”乐葭瞬时对子青充满好感,似乎想起了自己看中的那个后生,脸上泛起了红晕:“确实,看上一个人……是美好的。但是却不能分享。你这么做,就是说心里还有她啊……”
他点点头,含混地道:“不,正相反。我现在这个样子,都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了,怎么还记得她呢?看这个记事丝帛,感觉就像在窥探别人的隐私,很忐忑,还是一把火烧了好,安心。”
乐葭对他的为人更钦佩了:“子青是个很坦荡的人啊!只是就这样烧了怪可惜的。”感觉通风以后烟味少了许多,她重新放下了门棉帘,走到了子青的榻前,问道:“伤口感觉怎么样?”
“很好。”子青笑道:“我都感觉躺不住了,真想马上出院。可以拆线了吗?”
“子青的身体素质很好,伤口恢复的很快。但是,是不是可以拆线要听肖劲巫师的吩咐。”她笑道,接过子青还她的汤药碗,又看了一下他的脸:“子青,我感觉你体温有点偏高,要注意休息。你也不要太着急了,毕竟脑子受伤了,还是需要静卧修养的。”
“拜托乐葭,替我问一下肖劲巫师,我很渴望立刻出院回洛邑去。洛邑毕竟是我熟悉的地方,我想,在洛邑,我可以加快恢复记忆,早日投入工作。”
“子青工作劲头很高啊!”她笑吟吟地道:“我明白了,明天早上我就告诉肖劲巫师。你安心休息吧。”
她离开了病房,回值班室去了。
子青回到榻上睡觉了。迷糊中看见诊所胡人力工掀起棉帘进了病房,在火炉中加了许多木炭,压住火后离开了。
这预示着一直到天亮前,他不会再出现了。
子青起榻穿好鞋子去门口,从棉帘缝隙看了一眼廊道,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动静了。他回到屏风后面,取下了他嘴里塞着的毛巾。他满脸的困惑和不安,瞅着子青手里的匕首一言不发。
子青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依然躺在地板上,昏暗的灯盏下,脸色刷白,后脑勺渗出了一滩血,子青用木拖鞋将他砸得不轻。他没敢抬头,眼斜着瞅着他回答道:“秦国光狼城驻屯军斥候营乧尺。”
子青用脚踢了他一下肩膀:“我是问你谁派你来的?”
“队长穆二。”
子青怒了,把脚踩在他脸上:“还与我装蒜么?说,是那方面的间谍?义渠还是赵国?”
“真的真的,我不是,我就是光狼城驻屯军斥候营的。”他急着辩解道。
“那你说,为什么窃取秦国候正府机密?”
“我没有……”
他更怒了,脚底下了狠劲:“还没有?我亲眼看见你偷窥的。”
“哎呀,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没有想到那是机密。”他痛苦而已艰难地解释道。
子青加重了踩踏的劲道,道:“我告诉你,候正府机密是秦国最高机密,你一个普通的斥候,根本不配知道这些机密。所以,我有权杀了你。”
“别别,误会,就是误会。”他慌了,颤栗着悄声喊起冤来。
“看你年纪也不大……这样,我把你交给斥候营穆二处理,能不能保住你的命,看他的意思吧。”子青松开了捆他脚的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