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意倒不在意那婶子一副眼神闪烁的样子。
从民众中来,到民众中去嘛!
这年头正时兴小马扎,几个婶子一人拎个小马扎,还给莫知意分了一个。
钻人群后头一坐,几个人嗑着瓜子朝屋里的热闹看,一边看一边唠嗑。“知意丫头考的哪啊?”
有个婶子瞪了那个问话的一眼道。“知意丫头有老莫这个亲爹呢,考到哪照样混得出头!”
她神神秘秘道。“丫头你没结婚吧?”
见莫知意摇了摇头,她更加热切的追问起来。“准备啥时候结婚,找个革命伴侣?”
她这话还没问完,屋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什么娘!别叫我娘!”
那话里的恼怒,很像叫人踩了尾巴的猫。
霎时间,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劲头一下子就来了。
一溜好几个探出脑袋往莫家院里看。
古有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有莫知意离家三米而不入。
狗狗祟祟的莫知意混合在几个婶婆的队伍中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突兀。
老莫家的大院里,冯贵琴不愿相信眼前这是她的儿子李腾国,更不愿相信儿子还在乡下成了家。
甭管什么村长的女儿,在四九城的大院家属们看来,那一样都是个村姑。
四九城那可是首脑城市,一块砖瓦砸下去十个有九个是体制内的,有官职。
还有一个是家里有背景的二代。
回想这两年她省吃俭用,还不是为了李腾国能有个好前程,为此她蛤蜊油都少擦了不少。
李腾国和一个乡下女人绑定,能有啥好前程?
冯贵琴听着那女人叫娘,险些背过气去。
“我不同意!”
“你快给我离婚!立刻,马上给我离婚!”
冯贵琴发疯一样,一眼都不看那边哭喊的孙子,也不搭理受气包一样的儿媳。
有大院婶婆一听站出来道。“老莫家的!这哪成啊!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孩子婚都结了,哪能干这丧良心的事?”
也有个和冯贵琴不对付的阴阳怪气。“就是就是,现在时兴自由恋爱,咱们咋能这么封建!”
眼见冯贵琴气的差点晕过去,那婶子想起莫知意刚下乡那年,有人问这话。
那冯贵琴话里话外都是期待,什么儿女真心喜欢就好,她可不是老古板。
分明是希望知意丫头在乡下嫁了。
谁承想,冯贵琴的亲儿子先给她来了这么一手“惊喜”。
“关你们什么事,你儿子娶个乡下女人你乐意!”冯贵琴顾不得装柔弱,掐腰和战斗公鸡一样冲着那阴阳怪气的婶子去了。
那婶子眼珠子一转,口不对心道。“乡下姑娘好生养,干活利落,我干嘛不乐意?”
她当然不乐意,皇城根底下的民众自有股子傲气,他们也确实有傲气的资本。
身在大城市吃着供应粮,谁乐意儿子娶个乡下姑娘受人笑话,回头孩子的户口都不知道怎么说呢。
更别说进抚红院,进小学,上中学了。
“妈,行了!”李腾国不耐烦道。
“我娶都娶了,孩子也这么大了!”
冯贵琴才不吃这一套,高声道。“离婚!结婚了也能离!”
离什么婚离婚?
要说李腾国想没想过离婚,他可是太想离婚了。
他继父姓莫,从小到大见过莫家老爷子的能量,见过那么多大世面。
分明见过更大的天空,谁甘心一辈子在井底?
可李腾国心知肚明,他老丈人绝不是什么老实的乡下队长,又有他家的地址。
他要是离了婚,说不得那老丈人就找过来闹一场,回头他找工作了再闹一场。
时不时闹这么一场,他往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冯贵琴听出他的担忧,又气又怒。“闹就闹!他们能闹我就不能去闹?”
“什么大队长!以权谋私!他配当吗!”
听院里人一面风似的劝她。“老莫家的你可别犯轴,孩子都这么大了,离什么婚啊?”
“回头孩子怎么办?”
冯贵琴心下犯膈应,谁管一个乡下媳妇生的孩子怎么办,有儿子还缺孙子?
想斥他们多管闲事,到底顾及邻里邻间的形象,黑着脸道。“我们家的事,我自有主张!”
莫老二离老远就看他家门口围了一大群邻居,粗略一瞧都是喜欢看热闹,道人家家长里短的大院婶子。
他眼尖,可能是出于极度的厌恶。
一眼在人群中就看到嗑着瓜子,坐在小马扎上的莫知意,这孽女两年多不见没一点变化,脸上仍是笑盈盈的。
下个乡,没黑没瘦,手看着都没啥茧子。
莫老二想到这满心不满,真想和老爷子说太惯着莫知意了,然而一想到老爷子抽出皮带的架势,他打了个哆嗦。
恼羞成怒之下,他准备在那孽女身上找回做父亲的威严。“莫知意,你在这干嘛?”
“你又给家里惹什么事了?”
莫知意眼底存着笑,似模似样的站起身来高声来了一句。“报告老莫,我在看热闹。”
大院里的一看莫知意,这才发觉老莫家的两个主角都回家了。
莫知意能回来代表考上了。
冯贵琴想到莫知意在那看她们一家子的热闹心塞的不行,面颊发烫,瞥了一眼莫老二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我没想到我嫁过来这么多年,不算劳苦功高也算没有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她刚酝酿一句抱怨,就听人群中莫知意嗑着瓜子振振有词。“革命工作菜是原罪。”
“咱可不兴苦劳,为人民服务就得服务能力出众。”
大院众人:有道理唉!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他们院里有名的不靠谱,竟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本来还在假哭的冯贵琴这下是真哭了!
气的双眼发红,心脏梗的生疼,手指着莫知意抖个不停哭诉道。“敢情我养你疼你还养出仇来了?”
莫知意看她的手眯了眯眸子,那眼神凉意藏在盈盈的笑意后面,嗤笑了一声。“怎么疼?给我报名下乡这么疼?怎么养?老莫敢不养我,你看他敢吗?”
实话实说,这年头直呼亲爹是老莫这么暴孝如雷的是少见。
好在大院都是看着莫知意长大的。
心知她能笑嘻嘻的一张脸就不错了。
再多,就不礼貌了。
这个道理老莫却不明白,他受不了莫知意语气里的轻视,一个女儿,怎么敢这么喊她的亲爹?
简直是大逆不道!
莫老二暴怒发飙,怒吼了一声逆女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莫老二给你脸了?”
莫知意收敛了笑,不闪不避,一手钳制住莫老二的手腕拧到后背,膝盖一顶就押回屋里,笑吟吟道。“各位不好意思,我老子又犯病了。”
大院众人:…
有时候真分不清谁是爹谁是女儿。
大院众人都各自散去,不怪他们反应不太对。
这年头不孝确实遭戳脊梁骨,问题是那个不孝是个混不吝的呢?那个混不吝的手上还有刀,见过血?
况且真要论起来,莫知意听的是莫老爷子的话,这孝不孝的,就分不清账了。
当然,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实际上,他们就是怕莫知意找后账。
日子这么好,过的有奔头,他们一个个没活够,谁乐意不要命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