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大概行驶了十几分钟,期间有十多头侵蚀体不断发起攻击,却都被祁子恙用各种方式阻挠。
既视感越来越强,祁子恙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量侵蚀体一拥而入,咬掉妹妹的右手,穿透自己的胸口。
父亲为了保护他们,抱着所有的手雷冲向侵蚀体,以自爆为他们赢取短暂的逃命时间。
可事与愿违,车头和车厢被震断,自己摔出车去,而妹妹和车头一同跌落山坡,最终被炸死在山脚。
这些事情绝对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祁子恙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恐惧,牟足精力应对着印象中的袭击。
“这里是先锋军团所属红犬小队,我是队长祁证道!”祁证道对着终端大喊大叫,“我们遭遇了复数侵蚀体的袭击,请求大兴安岭基地的支援!重复!请求……!”
“爸,没用的。”祁子恙笃定地说道,“这次的任务就是大兴安岭基地派遣的,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当诱饵,吸引……吸引……”
他低下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接下来想说什么。
他们要吸引谁?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哥!右边!”
祈子沐的尖叫把他从沉思中唤醒,可为时已晚——
一头侵蚀体不知何时跳上了车头,它倒悬在车外,一把拽住了祁子恙的肩膀。
祁子恙的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恐惧之下大脑一片空白……不对,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情。
不!不对!不该有侵蚀体从这里发起袭击!
他不是在经历过去,而是……而是……
“子恙!”
祁证道大叫一声,拉过他的左手按在方向盘上,自己则踩着座椅,用尽全力撞在侵蚀体的胸口上。
祁证道从车里翻滚出去,和侵蚀体抱在一起摔在地上,掏出藏在衣服底下的手雷,毫不犹豫地拉开保险栓——
爆炸悍然鸣响,祁子恙甚至在半空中看到了飞溅的肉块……
“爸!”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却被另一头侵蚀体钳住手腕,“再次”被拉下了车。
先前的爆炸震断了车头和车厢,车厢翻滚着在地面上留下一连串耀眼的火星,车头载着妹妹,延顺山坡滚落下去。
“子沐!”
祁子恙从地上爬起来,绝望地看向车头滑下去的痕迹。
他绝对经历过这些!
虽然他想尽了办法,可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错位的磁带拨正一样,“历史”重演,无可挽回。
他几乎无法呼吸,胸腔像是塞满了蓄满水的棉花,身躯麻木得仿佛在福尔马林里浸泡了一百年,怎么也移动不了。
假的,都是假的。
现实不会重复发生,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在“上一次”父亲和妹妹死了,这一次还会经历死亡。
都是假的!
“我知道你们在这儿!”
祁子恙看着不断逼近的几头侵蚀体,愤怒地咆哮起来。
“萨尔娜!少乾!杀了它们!我知道你在这儿!”
是的,他无比确信,就在这里,父亲死去的地方,有一个名叫萨尔娜的女人,和一个名叫少乾的怪物。
萨尔娜是指挥军团阿芙狄洛忒小队的队长,是最强大的拟合体。
“上一次”就是她们救了自己,这一次她们绝对还在这儿!
可侵蚀体愈发逼近,枯槁的落叶松林之中无人回应他的呼喊。
“萨尔娜!”
祁子恙无助地嚎叫起来,侵蚀体根本不予理会,一个飞扑,对着他的肩膀就狠狠咬了下去。
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剧痛几乎让他丧失意识。
他一脚踹在侵蚀体的胸口,却根本无法撼动这300公斤重的怪物。
更多侵蚀体扑咬过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被一点点撕裂,骨骼一寸寸断裂。
他哀嚎起来,不断重复着“萨尔娜”和“少乾”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为什么?
为什么悲痛和“历史”完全吻合,可关键时刻却没有人出来帮助他?
是哪里出了错……
恍惚间,他在车厢前的地面上看到了一个人。
更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
是个男人,看上去二十岁左右,胸口被破开两个血洞,内脏和血液散落一地。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生前最后的恐惧和痛苦,对着天空睁大双眼,半边脸被侵蚀体啃食。
那是……祁子恙?
他愣住了,身上的疼痛也瞬间消失。
他出神地看着祁子恙的尸体,大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不,不对。
他没有记错,萨尔娜和少乾的确都在这里。
但她们救的不是自己,也不是祁子恙,而是车厢里的东西。
祁子恙已经死了,死于侵蚀体的攻击。
他们把祁子恙的大脑移植到车厢里的东西里,然后……然后……?
撕咬自己肢体的侵蚀体的形体变得透明模糊起来,他转头看向自己的伤口,发现上面已经结出了一层粗糙的依未多固体,像是一层不规则的煤块。
黑色迅速蔓延,眨眼间就覆盖了自己的全身,侵蚀体也全部消失不见。
天色瞬间转暗,天上的空间站黑影换了又换,身边也多了谁人的呢喃。
“……醒一醒……喂!醒一醒!”
两只细嫩的小手拍打着他的脸庞,却被黑色硬块硌出红色的痕迹。
他重新睁开眼,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鹅蛋脸,五官很是精致,像是个精美的瓷娃娃,梳着可爱的短发——她是少乾。
一个高挑的女人倚靠在树上,留着齐腰的红褐色长马尾,相同颜色的眸子里裹着刀刃般的锐利。
最醒目的不过她咽喉处的红色菱形晶体,以此为中心向体表延伸出一条条暗红色巨蟒般的纹路,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蠕动。
她穿着黑色的军服,体表之下藏着数不尽的武器,她就是被称为“野狗队”的阿芙狄洛忒小队的队长,更为臭名昭着的萨尔娜。
果然,一切都是真的。
他攥住少乾的手腕,恢复了神智。
少乾愣了一下,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微妙:“诶……?你居然真的醒了?”
他点点头,转头看向车厢。
车厢被人暴力地撕开,露出里面的石英容器。
淡黄色的营养液混杂着祁子恙的血水,沁透地表。一根根与神经相连的导线垂落在容器里,似乎刚才还与什么相连。
他都想起来了,他不是祁子恙,而只是拥有祁子恙的记忆。
他是【种子】,是容器里的东西,是“自然形成的异乱体”,是被空间站拘禁了十多年的异类之中的异类。
换言之,是他每隔七年吸引了7424号探索区附近所有的侵蚀体,是他在14年间害死了300人,是他害死了祁子恙和他的父母、妹妹。
巨大的愧罪感像是锁在每一根肌腱上的铁枷,拖着他的灵魂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渊。
身体变得愈发沉重,可目光无论如何都无法从祁子恙的遗体上移开……
直到他听到少乾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居然真的能清醒过来……!”少乾笑得捂着小腹,清秀的脸庞上显露出浮夸的戏谑,“居然、居然选了你哈哈哈哈!”
萨尔娜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咽喉处的结晶散发出血淋淋的光芒:“母狗,你在笑什么?”
少乾蹲坐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他居然通过了筛选哈哈哈哈……不是你们人类,不是侵蚀体,不是我们……而是这样的怪胎通过了筛选哈哈哈哈!”
“你把话说清楚!”萨尔娜抖了一下胳膊,肌肉和骨骼瞬间分裂,重组之后延伸出一把长刀。
少乾赶忙拉开距离,在努力平复笑意之后,微笑着对“祁子恙”摆摆手:“还好今天是我来了,不然看不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哦对了,老大吩咐我稍微动点手脚,所以我在你体内留下了一个小礼物。”
“你这条母狗,找死!”
萨尔娜怒骂着冲了上去,明晃晃的刀刃一闪,就连少乾本人都没看清时,右臂就已经掉在了地上。
可断口没有一滴血流出,蠕动的黑色固体立刻开始修复断臂。
少乾也不生气,只是跳上车厢,目光一刻也不离开他的脸庞:“去找到她吧,保证她的生命安全,不然她一死,你也就跟着死了哦——侦探游戏,很棒的礼物吧?”
萨尔娜身上的纹路愈发狂暴,似乎随时都会从皮肤上跳下来疯狂咬噬少乾的娇躯。
就在她跳到车厢上把少乾的脑袋割下来之前,少乾连忙摆手说道:“哎呀呀不要生气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不也是想要利用他吗?”
“喂。”“祁子恙”抬起头,声音低沉嘶哑,“你的老大是谁?”
“这可不能说。”少乾耸耸肩,故作神秘地眯眼笑着。
“那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他想了很多,自己作为“自然形成的异乱体”,不管是留在地表还是空间站,都不太可能和人类友好相处,更别提他间接害死了这么多人。
不如加入少乾的阵营,不管他们是善是恶,自己至少还能争取一些主动权。
“不可以不可以!”少乾求饶般地缩起脖子,悻悻地看了眼暴怒的萨尔娜,“我们暂时还是不想吸引太多目光啦……而且,你这么危险的家伙,还是留在人类那边比较安全——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一旦某个人死掉,你也就活不成了。”
“她是谁?”
“她是谁呢~”少乾摇头晃脑地笑着,做作地拱手作揖,“那就要靠你自己找啦!时间差不多啦,你们也还有事情要做,拜拜啦!”
“站住!”
萨尔娜猛地甩动胳膊,长刀从腕口飞出,精准地扎在少乾的胸口,可女孩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从山坡一跃而下,等萨尔娜追过去时,就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默默看着这一切,心里除了愧罪感,再也没有其他情绪。
他跟过去,俯瞰山坡,忽然眼睛一亮——
是那个货车头?
他连忙从山坡滑下去,萨尔娜默不作声地跟上前,就这样看着他不断撕开货车头,翻找着什么。
他翻来覆去确认了好几遍,忽然笑了一声,倒是把萨尔娜吓得握紧了武器。
“你也要发疯?”萨尔娜不悦地问道。
“不……真奇怪啊。”他摇摇头,把空荡荡的车头踢下更深的山脚,松了口气。
没有找到。
他没有找到祈子沐的尸体。
脖颈上的“铁枷”稍稍松动,为他留下了喘息的余地。
“就当是……赎罪吧。”他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