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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俊青的导师不管他了。他摊上了一个不负责又没学问且很蛮横的导师,对学生很冷漠,就是带学生分人头费的,学问一概不管。本来不管也挺好,但王俊青很固执,题目报给导师看时却触了导师的底线,导师不同意做这个,本来只要换个题目就成了,但王俊青非要做,本来很好解决的事情就成了大麻烦。各方面的压力一天天增加,终于超过了大脑承受的极限。

一天早上,有人很惊慌地来叫她。

王俊青跳楼了。

小宁一下懵了。

他躺在地上,软软的。

小宁不管他满脸满头的血,抱着他脑袋撕心裂肺地哭。

我不和你生气就好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死……

她只是哭,心里堵着这几句话,嘴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千冢不想说什么,但千冢想说几个字:现实比小说残酷。

救护车的笛声正远远地传来。周围一大群学生远远地围观,周围一片安静。

小宁抱着他,感觉她爱的人在她怀中慢慢地变冷。

收拾他的遗物,小宁看到了他的日记。

没有日期,就是一段一段的话:

医生说,记下来一些东西会对调节情绪有用,我就记一点。

我们又吵架了。她要离开我了。我好恨。她也要离开了我!我就那么无能,我就那么不祥!她走了也好。

她又来了,我又一个字没写,她很失望。她想骂我,但没有。我看出她努力地忍着。

她走了,我从窗户看她。她在哭。我好对不起她。我好没用,只能给人带来痛苦。

她一直说要靠自己。我写不了,一看论文就头炸,我宁愿死。我怎么写!她可以靠自己,我不行。看来我要走了。

她舍不得我,我知道。但我太不争气了。我实在写不了。看到论文,我就觉得一个大魔鬼在我身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看着那些字,那些字全变成一个个小妖怪来嘲笑我。大白天,我眼前一片漆黑,除了电脑屏幕有点亮光。

她又来了。她刚哭过,我看得出来。我心好痛。但我说什么?我那么没用,我连论文都写不出来。我想给她说,我们分手吧。她从小不幸,我好心疼她,我不能再让她因为我受苦了。她骂我时我又很生气。她为什么不体谅我?她又为什么体谅我?

我妈打电话来,让我赶快写论文,找个好工作。我说写不了,一写就头痛。我妈就骂我怎么不去死。我初中毕业那样,高考那样,现在还是那样,她又不是不知道,都是因为她。她从来不认为她错。她就没想过我精神出问题和她有什么关系。我明白了,在她眼中,别人的死活无所谓,她只要她的面子,她儿子成精神病也没关系,就是要给她争光,让她在别人面前是个研究生儿子的母亲,她就成功了!我想死给她看,让她丢人一辈子!让她活一天就后悔一天!

我没办法。吃了药好了点,但还是不能写论文。我要分裂了。我看着我自己堕落。我坐电脑前就要崩溃。我也不想打游戏。打着游戏也会想着论文。一想论文就什么都没有兴趣。能不能不写论文?妈妈不会答应的。她也不会答应的。我不想管妈妈,但她不行,我不想伤害她。但我怎么办?我想消失。我想去武当山做道士,或者一个人在一个山洞里,生也好死也好。再也不想论文。

她要和我分手了,我感觉到了。她面对我不愤怒了。连话都不想说了。我一定太让她失望了。她骂我我才安心。她不骂我,就是她要离开了。不要离开我,宁儿,你不让我叫宁儿,我就想叫,你是我的宁儿。但我越来越不配拥有你了,谢谢你给我的快乐,我今生最大的快乐,是你的心和你的人都曾经是我的。我爱你,宁儿。有过你,我今生都不亏了。

导师对我越来越冷淡。他本来就不关心我们。我的观点他还是不同意,家庭模型那么复杂,为什么非得是他的才对?异性恋家庭是家庭,同性恋就不是了?这个不学无术的老古董!我真没用,我只要退一步就没事了。但我看到他就讨厌,不学无术又人品差!我为什么向他妥协,我再没用也比他高尚!课上导师又说,有些同学志大才疏,整天胡思乱想,论文都写不出来!我知道他在说我。我什么都不想拿给他看。他不会同意的。把学术问题变成道德问题是最无耻的。再说了,他眼中除了钱和有权的人还有什么?

宁儿,你来了,你又没说话。我父母就知道骂我,也不来看我。就你来。你也不想来了,每次你都不想说话。我实在写不了。一看到论文我就大脑一片空白,像要炸了一样。我实在写不了,原谅我,原谅我的无能,宁儿。

我觉得我在记录死亡。

吃了药,心情好了点。似乎能写了,我改了几个标点符号和错别字。两个月没敢要她了。我好想要她。我不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我想她在我身边,躺在我怀里。

今天她心情不错,我一共修改了三十六个标点符号,写了三百一十九个字。她很开心地抱着我,我大着胆子去解她的衣服,她没拒绝。我又要了她,接连三次,她真的很快乐,她边叫边两眼朦胧地说:“我爱你!”平时,让她说喜欢我,她怎么都不说,我知道她不是不爱我,她是不好意思说。她双眼迷离地看我的时候最美,好像快乐让她想闭上眼睛,但她又舍不得看不到我。我说:“我也好爱你,你好美,宁儿。”后来她完美的身体蜷在我怀里,夸我说:“你真行!写论文也要这样哦!”我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我又修改了一点。

每天做一点。我知道她说得很对,她说就是这样克服了她的心理问题的。但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多。我脑子又要炸了,头好痛。躺在床上也心里全是论文,睡不着,胳膊、腿和腰都痛得要死,怎么换姿势都痛。我不敢告诉她,怕她又生气。我的话没人信,别人看来我什么都正常,其实我就是个神经病。

今天起来看到论文就头痛,头痛欲裂。躺下就浑身痛。怎么都不是人了!我该怎么办?想谁都没有用。医院检查什么都正常,说给妈妈听,妈妈就又哭又骂,怪我不争气,装病。给她说她也不明白,就是要我赶快写完论文拿到学位。

又头痛,一看论文就右半脑血管直跳,耳朵嗡嗡响什么都做不了。我没装,真的什么都做不了。我偷偷去看了医生,医生让我做了脑部x光片,没有问题。但我一看论文就头疼裂。医生说可能是臆病,要去看精神科。我才不去看。我可不想再被人看成个精神病。

妈又骂了我十几分钟,以前的话又重复骂了好多遍,说花上万块给我配了电脑,钱随便我花,我还不好好写论文,就知道打游戏,还装神经病!每到关键时候就装,让她丢脸!我挂了电话。她不配做妈。我都这样了,她就知道逼我写论文,我一说头痛她就让我去死。

她天天来看我,开心的时候不多,我又没写几个字。我也想让她高兴。但我没法写。我没告诉她,实际我对什么都没兴趣。我特意去外面买了最爱吃的红烧肉和螃蟹,我都没一点胃口。我偷偷地倒掉了菜,我不敢留给她,我不敢见她,我怕她又骂我。我活着对社会对家庭对宁儿都没一点意义。我真没用。我也不想告诉她,我其实天天都想死。我想跳楼。

她又来了,我又什么都没写,她又生气了。她就不知道我的感觉,不知道我一晚上睡不着浑身疼到骨髓,白天还要挨她骂的感觉。我和她说话都像做梦。我好像看着我自己做梦。我看着她对我发火,怒气冲天地骂我,还结巴得厉害。我看着我,我也很生气,我大吼着骂她,她哭着跑了。我看着我站在门口发呆了好长时间。能发呆也是好感觉了,至少不痛了,是担心她,担心失去她。但担心又有什么用。我不是我了。我看着我自己好几次走到阳台,扒着阳台墙往下看,想着跳下去会有什么感觉,但又退了回来。

妈妈又打电话来骂我,骂我丢她八辈子人,骂我为什么不去死。我真不能活了。我看着我自己把电话摔坏了。

我想看着我自己跳楼。

又写不了,痛得要死,改了几个标点,我也不敢告诉她。

痛痛痛,只有痛。

还是痛。论文都不能提,不能看到这两个字,写这两个字费了我十分钟都不止。割掉脑袋都不行了,全身都疼。

这是让我提前下地狱吗?只给我痛,让我活着没意思,赶快去死吗?

对不起,宁儿。我要走了。我活着没一点快乐了,只有痛。我睡不着,一晚上一晚上地浑身痛。最后了,我不想和爸爸妈妈说什么,爸爸你一辈子窝囊,从小没勇气保护你的儿子,就看着你的儿子被你老婆虐待,你啥时候能像个男人!妈妈,你也是算了,我死了就遂你的愿了,从小就被你骂被你诅咒,每句话你都想让我死,我就死吧,死了你开心就行,你从来不把别人当回事,只想你的面子。我死了你要是难过,你活该,我真高兴!我总算有点用了!

宁儿,我好怕你会难过。你那么不幸,我还想要照顾你一生,但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让你哭,让你痛。实在对不起,宁儿。下辈子我一定正常,我一定找到你。你下辈子不要再是个小结巴了,好想亲下你结巴又清秀性感的小嘴。算了,你是一道光,只能照亮我的一瞬间。你不会没人喜欢的。我又开始痛了,头在痛浑身在痛。走一步也痛,写字也会手指痛。痛在骨头里。我还是去死吧,真的解脱了。我看着我慢慢地走向阳台。我看看下面的水泥地,又回来了。我要再走过去,但愿那个我不再走回来。

小宁大哭。

是我不好,是我抛弃了你。青,请你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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