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元毓在清醒过后,立即就对少翊表明自己不愿出仕的决心。少翊苦口婆心;元毓不为所动。少翊一怒之下把他软禁起来,怎料,他竟以自残威胁。最后,还是少翊无奈放手,令赵家人将其领回去。
故而,接下来的这一年,赵小侯爷都将自己闷在屋子中,吃喝拉撒都未曾挪动过半步。
期间,无数从前的狐朋狗友跑来探望、劝说。
结果,半点作用也没有。反而把赵小侯爷逼得越来越乖僻,那手腕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到后来,赵夫人母老虎一般强行下达逐客令:除自己和仆人以外,再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儿子居住的小院。如此,赵小侯爷终于得到清净,情况才稍微好转。
就这么待到十一月二日,楚寒回京。他给元毓带回三份礼物。
第一份礼物:一根紫檀狼毫笔。——元毓冷哼一声,将其扔到一边。
第二份礼物:一把题字折扇。诗还是从前的:所爱隔山海,愿山海可平。——元毓冷哼两声,又将其扔到一边。
第三份礼物:三对耳朵,六根拇指,附加三张画像。——元毓这次没有冷哼。他只看着画像发呆。
楚寒就在其旁轻轻说道:“他说,还欠你五个人头。”
元毓“啪”地一下将盒盖关上:“我跟他两不相欠。”
楚寒摊手道:“你跟我说这些没有用。他可不这么认为。”
“那就麻烦你将我的话转达给他。”
越说越生气,他索性铺开宣纸,提笔道:“对,还得带上休书。”便是洋洋洒洒在纸上落下: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楚寒看着他始终垂搭的左手,心中好一阵难受。遂拼命咽口水,如此才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常:“……我大概很长时间都不会回北溟了。”
“啊?”元毓惊讶地连“休书”都不写,将笔搁下,问道:“你又跟那个大寨主分手啦?”
“嗯哈。爱情嘛,也就那么一回事,待那段新鲜劲儿过后,渐渐回归平淡,渐渐就会觉得乏味。”楚寒说的头头是道,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遗憾,就像当初说起跟南宫离音分手时一样;当然,他如果不画蛇添足地再说这么一句话:“况且,他有他要守护的东西;而我也有自己要坚持的道。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不是不爱。只是,比起爱情而言,生命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担当,比如前途……
就这一点,其实从前的元毓跟楚寒的观点一样。
后来,元毓差点“误入歧途”,到如今也算是尝到“恶果”,便是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斗志满满、朝气蓬勃的镇南小侯爷。
思及此,元毓扶着扶手慢慢坐下来,抓起桌上的捶拓轻轻击打正在发痛的左腿。
他抬头看着楚寒:“你这事可不好评判。且先说说看,你坚持的道是什么?”
楚寒本想说:“大丈夫处世,当努力建功立业,着鞭在先。”但看着元毓那弱不胜衣的模样,到底没有说出来。他跑过去跟元毓挤一处坐,扶着元毓的肩,放荡道:“当然跟你一起去寻花觅柳,风流快活啦。”
元毓面无表情道:“我现在可不能寻花觅柳、风流快活啦。”
楚寒隐隐觉得不好,遂问道:“怎么回事?”
元毓掀起自己左手的衣袖。就见其下的肌肤皱皱巴巴,宛如耄耋老翁。他苦笑着问:“澜樵,我全身上下都是这样的。你说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寻花问柳?”而更要命的伤,他没有说出来;事关男人的尊严,他必须为自己保留。
楚寒看着元毓的那条胳膊,半晌没有说话。
待元毓默默地放下衣袖,他忽然开口,但声音有些哽咽:“……折磨你的那些人真该死。”
元毓冷冷道:“不能杀幕后指使,就杀这些小兵小卒,有什么意义?”
楚寒就问:“谁是幕后指使?”
元毓只道:“何须问?现在又杀不了她。”
楚寒皱起眉头:“动用‘暗流’的人也不行?”
元毓点点头:“‘暗流’自有其他用途,怎能为我的私事而乱动?”
闻此言,楚寒长叹一声,知道元毓什么都不会讲了。遂又折回刚才的话题:“玉楼春也跟着我回来,她知道你在北溟为维护她做的那些事情,故而想当面跟你道谢。”
“有什么好谢的。”
元毓只用右手揉揉眉心:“在北溟的时候,我跟他各司其职,都是为苍国效力,相互照应也是理所当然。”
楚寒道:“账可不能这么算。你本来可以放弃她,保全自己。”
元毓道:“所以呢……”
楚寒就嘿嘿一笑,扶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人啊,眼睛长在前头,合该朝前看。有些事情啊,该翻页就得让它翻页。”说着,他将桌上还未写完的“休书”挥到地上,唱道:“年少风流的公子则个,莫让佳人久等。”
元毓瞪他一眼:“楚澜樵啊楚澜樵,你不去当个言官都对不起自己这口才!”
如此一说,楚寒就知道他答允。
待他俩一起出门的时候,镇南候府上上下下一片愕然。
这可是他们家的小侯爷,打自皇宫回来以后,第一次主动走出小院,第一次主动出府。
就算跟着楚寒去逛窑子、喝花酒,都值得镇南侯府放鞭炮庆祝。
赵夫人更是喜极而泣,抱住即将出门的元毓,一口一句:“我的宝贝心肝儿啊,你可总算回来啦。”又抱着楚寒:“姨妈该让你早点回来。”又叮嘱他们:“不要念家,想玩多久就多久。”待亲自送元毓登上马车过后,她又去风风火火地张罗,拜佛、沐浴、打扫、祭祀、设宴等诸多事宜。当然,此乃后话,暂不细表。
……
就说玉楼春料定楚大少爷能将赵小侯爷请来,故而一早就在他们从前经常聚会的雅室安排好歌舞。待元毓一到,只需入座,便可欣赏。玉楼春就跪坐元毓身旁,端茶递酒,一通感谢,极为殷勤;但赵小侯爷始终不冷不热,连笑脸都不肯赏一个。如此,倒衬得此时还能左拥右抱的楚寒格外放荡。
遂楚寒撇撇嘴:“我说赵小侯爷,从前的你可最是风流。怎如今还端方起来?”
元毓接过玉楼春递来的酒杯,浅尝一口:“人总是会变的。”
若是从前,他必定就着玉楼春的酥手饮下这杯美酒。故而,楚寒说他端方一点也没错。
楚寒亲一口怀中姑娘的脸颊:“你看兄长我也经历这么多事情,怎么一点也没变?”
元毓浅笑,没有接话。
玉楼春就将一颗花生米抛过去,替元毓解围道:“要是谁都跟大少爷你一样,这天下间的姑娘都没盼头了。”
楚寒调笑道:“瞧瞧。这话说的。敢情你盼着我们家赵小侯爷呢?”
玉楼春噘着嘴啐他:“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楚寒道:“狗嘴当然吐不出象牙。要是能吐出来还真是稀罕了。”
他身旁的姑娘们即刻间都笑得东倒西歪:“姐姐,你莫要跟大少爷辩。可不把自己给气坏。”
玉楼春道:“我哪敢真跟他辩啊?说回我们这里,也就小侯爷能跟他辩辩。”
元毓立时道:“我也不行。”楚寒挑挑眉头,将眼底的忧伤之色迅速藏起来。这时,元毓又正色道:“澜樵,你约我出来,除去散心,难道真没有别的事情?”
楚寒道:“哎呀呀。兄长藏得这么好都能被你看出来,失策,失策。”
元毓道:“废话少说。”
楚寒摇晃着酒杯,慢条斯理地说出五字来:“大襄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