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有一条泛着淡淡青光的青石板道。恰好有一位长发飘飘的姑娘从云霖身旁经过,他由不得唤一声:“姑娘,这是……”那姑娘转过头来,没有脸,不,应该说前面的脸也被头发完全挡住。云霖微微一愣,但仍平静地问:“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就见那姑娘缓缓地拨开自己脸前的长发,露出一张极为诡异的脸:没有眼,没有鼻,只有一张竖着的嘴,布满整张“脸”。
此时,她咧着那张“嘴”,发出一句“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你猜这是什么地方?”
如若是常人,只怕被她吓得屁滚尿流;但云霖自小跟着青玄真人修仙,又经常跟着龙源师兄弟们夜狩,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见过不少,倒也没有被她吓着。
“在下看姑娘应该是蛇精吧。自古有云,‘人有人道,妖有妖道,魔有魔道’。姑娘你怎么能到……”云霖遂看看四周。阴森森,黑黝黝,时不时还忽然燃起一簇惨绿惨绿的鬼火出来。正是此微弱之光,云霖才看清大道的两旁竟种着大片大片的桃树;此时,人间大约是冬季,而此地不知道什么季节,桃花竟会朵朵绽放。且绿光映着粉彩,实在诡异的很。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犹是云霖自小精读各种五行八作的书籍,仍是猜不出来,遂胡诌一处道:“……阴曹地府?”
闻此言,那怪物先发出尖细的女声:“谁告诉你,此地是阴曹地府的?”
接着,那怪物又变成粗哑的男声:“谁告诉你,老子是低劣的妖精?”
“这个家伙的确不是妖精。”
云霖的身后乍然响起一个声音。而面前的怪物闻此音竟“嗖”地一下不见踪影。云霖回头,就见两个算是半熟的家伙:一个姿雅,一个肆意;一乃棠袍,一乃红瞳。
正是:紫微帝君,勾陈帝君。
紫微食指微微一弹,就见不远处亮过一道白光,随即又起一声惨叫,空气中忽然多出一股肉被烤焦的味道。紫微拂拂衣袖,轻声道:“那个家伙叫非真,是个小魔。此处被称为邪魔道,继续往里走就是魔界。故而,并非他走错,而确实是你误闯。”
勾陈接话:“而且你每一次都会误闯到这里。”又呸一声:“真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鬼名堂在勾引你,害本帝跟紫微每次都要来这鬼地方沾一身魔气。”
闻此言,紫微看他一眼:“你真的讨厌来这里?”
勾陈忙不迭道:“不不不,也不是那么讨厌……主要是你懒得出紫薇恒,本帝觉得还是带你去本帝的妖界更舒服一些……哎,你就别跟本帝较劲啦,本帝其实就是嘴碎……丝毫没有怪谁谁谁的意思……”紫微瞪他一眼,他赶忙捂住嘴巴不说话。
幸好云霖没有听到这些碎碎念。
就在勾陈喋喋不休的时候,云霖已经自个儿踱步到路边。那荒草萋萋处,埋着一块残破的路碑,拨来看,竟是用桃瓣拼成的小篆:夭华道。
也不知是不是年代久远。那桃瓣的颜色纷纷褪去,从而导致第一个字少了一半?
但结合道路两旁的桃林,云霖更相信这两个字在从前就该如此,应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贺新婚歌,也是送新嫁娘歌。
而这首歌,似乎穿插在他与元毓,从认识到相爱,这一路来的点点滴滴当中……
云霖微微有些发愣。
鬼使神差的,他竟将手轻轻放在那残破的石碑上……
……
刹那间,仿若别人的记忆呼啸而来……
……
哪一幕?
世间桃花芳菲尽,惟有九天芳徘徊。那个时候的他,站在高高的白玉台阶上,理所当然地受着众神的顶礼膜拜。桃花纷飞,夭红迷眼。他的眼中却只容得下一个人,就在那高高的白玉台阶最下,仰着头,看着他微微笑,眼睛漆黑犹如一汪深潭……
……
哪一幕?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那个时候的他,竟会抛开所有的公务,偷偷摸摸地钻进九重天最上面那一大片桃林中。仙桃落花,粉若云霞。他忽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细密的吻随即落在他的颈上。
由不得天帝也会心一笑。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堂堂天帝,谈个恋爱还跟偷情似的,实在有违体统;但是,转身过来,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倒是那个人先说话:“欸,我去人间学会了酿酒,你要不要也来尝尝?”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就若点漆,黑得发亮,亮的让人眩晕……
……
哪一幕?
春风曾见桃花面。重见胜初见。那个时候的他,被情迷住双眼,竟也偷偷跑到人间来学酿酒,还自己鼓捣出一个酒曲配方: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第八味乃是泪镇“望夫石”的伤心泪。
当真是“泪比桃花,泪自长流。”
他喝下自己酿的苦酒,三天三夜没有醒过来,天下大乱;昊天趁机培养起自己的势力。
待紫微出现,将昊天的所作所为告知他。他仍提不起半点精神。紫微道:“难道青华帝君将所有事情扛下,就是让你像现在这样颓废的?”那个时候,恋情被曝光,青华主动承认是他自己引诱天帝,还扬言“要让世间万物都回到混沌之前,如此便没有任何的规则”。众神大骇,逼迫他将青华的七情六欲剥离,抛在混沌之地。
为天下苍生,他作为天帝,理当如此;为一己之私,他作为个体,到底意难平。
遂苦闷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何只罚他,不罚我?”
紫微叹道:“你是天帝。”
他道:“天帝?不过就是你们强行架在那个位置上的傀儡。你可知,青华帝君才是开天辟地后的第一神。”
紫微道:“可他毕竟沉睡多年,未曾管理过世间之事。”
他道:“所以,帝君才跟众神都不一样。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肆意洒脱……”紫微默默无语,慢慢坐到他的身旁。就看着他抱着酒坛子滚在脚边,他闷声一笑:“若是昊天想当天帝不正好嘛?如此就可以换下我来,而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去追随帝君……”
其实,后世泪镇称之为“望夫石”的风景,哪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传说?
那崖石不过就是他白泽随手捏成,照着自己年少的模样来:长发披肩,广袖飞舞,轮廓分明,眉目有神。
正对的方向就是埋葬青华帝君七情六欲的混沌之地。
他白泽作为天帝不能随意流泪,便让那崖石少年替他去哭。那眼角的位置,滴滴水珠沁出的泪,便是永不会干涸,永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