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他。救救他。不要管我。救救他。”
元毓自进入雁门过后,就紧紧抱着已经阖上双眸的云霖,自始至终只重复这一句话。待到这时候,他之前忘掉的眼泪才若倾盆大雨般哗哗落下。
而这时,少翊已经从城墙上退下来。合纵军主帅被抓,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先前来势有多凶猛,如今退势就有多惨烈。少翊知道,雁门暂时无忧,而这些功劳全是元毓的。本想跟元毓来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重逢,怎知……他还从未见过嚎啕成这个样子的赵小侯爷。
估计死了亲爹亲妈也就这个鬼样啦。
少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遂磨磨牙齿,拽拽头发,握紧拳头,踱踱双腿。
他很想把慕子高千刀万剐,如若不是这个家伙,他的宸曜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他也很想把慕子高抓起来,将尸身挂在雁门之上,威慑威慑那边的合纵军。
当然,他最想把那个不省心的家伙,拽过来,一通狂吻后质问:“你给我看看清楚!谁才应该是你最爱的?谁才应该是你最该维护的人?!”
但是,好在匆匆赶来的封嘉,仅用一个眼神就浇灭他所有的冲动。
少翊指指元毓,默默退到一边。封嘉会意,点点头,拢起手来蹲在元毓的身旁:“恭喜你顺利完成细作的任务。”元毓把头埋在云霖的肩窝,放声大哭,压根不理封嘉。封嘉又轻声道:“想来清河郡主在家等你很久了……”元毓的肩膀微微颤抖,哭声小一点。封嘉再接再厉:“待这里的战事结束,天京城的桃花都该盛开……”
怎料,就这么一句,元毓的嚎啕声不减,反而越发嘹亮。
惹得少翊揉揉眉心,恨不得冲过去,一拳将这个不省心的家伙揍晕。
还好封嘉摇摇头,顺利阻止他;又伸手探了一下慕子高的气息:“哎,宸曜你怎么把人给伤得这么重,估计神仙来也救不了……”
元毓猛地抬起头来,状貌若鬼。
他磨磨牙齿,从喉咙间发出喑哑的声音:“黄猫儿黑毛。你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封嘉便站起来,退到一边,边咳边说:“我滚可以。但是,你呢?跟他陪葬?”
元毓又从喉咙间发出一阵咕噜声,就像失偶的野兽。
封嘉又道:“陪葬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绝对会第一个赞成你这么做。”
闻此言,少翊瞪向封嘉;封嘉又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遂又道:“到时候,在东宫身边出谋划策的只有我,待后面拜相封侯的也只有我。至于你嘛,嘿嘿,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成为镇南候府的荣光啊。当真可惜。”他边说边又蹲下来,与元毓眼对眼,鼻对鼻,微微笑:“总之,多谢你的成全。”
赵元毓瞪着封嘉,喉间的咕噜声更甚;
若非还剩一点理智,他真的会像野兽一样扑过去,用嘴将封嘉一点一点撕碎。
当然,封嘉也察觉到不妙。遂决定速战速决,再下一计狠药:“当然……”他把手从拢袖中抽出来,朝着元毓的脸而去。结果,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手一颤,忽然改道,只轻轻拍拍元毓的肩:“……我会在每年清明的时候,给你烧很多很多纸钱,好歹也去地府混个一官半职吧!”
终于,元毓将云霖轻轻松开,又轻放在地上。
他双目胶在封嘉的身上,发出类似野兽捕杀猎物时的低吼声。封嘉急忙站起来。少翊急忙示意左右士兵去摁住元毓。只是,那些士兵没有来得及。就见赵小侯爷揪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不过只朝封嘉的方向走出去两步,他就“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随即,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到此时,少翊才愣愣地转头看封嘉:“……怎么回事?”
封嘉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又将手藏回袖笼中:“他受重伤,又始终憋着一口心血,强忍到现在,实属不易。如若不刺激刺激,只怕会强则易折,命不久矣。”
少翊点点头。遂又不甘心地指着躺在地上的元毓,问道:“他当真跟慕子高已经……”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
封嘉轻声打断少翊:“那些事情容后再讲。先救人要紧。”
少翊只好作罢,命人来将元毓抬走,好生看护;又指着慕子高,问道:“他该如何处置?”
封嘉反问:“殿下想如何处置?”
少翊眨眨眼睛,但没有说话。
封嘉笑道:“反正他都救不活。不若就将他吊在城墙上,威慑那边的合纵军,如何?”
少翊喉头一动,还是没有说话。
封嘉又道:“这样做确实能解殿下的心头之恨。只不过……”
少翊道:“只不过什么?”
封嘉道:“衍王殿下的师父可是青玄真人。虽说修仙之人不问世事,但自己的亲传徒儿云终,难免迁怒,到时只怕会危及殿下您的安危。”少翊眯眯眼睛,仍然没有说话;他知道封嘉必有下文。果不其然,封嘉咳嗽一声后续道:“微臣在想,既如此,不若就用汤药吊着他一口气。这样,即可以对青玄真人有个交代,又可以利用他的身份去跟合纵军谈判:就算逼不得他们退兵,也能让他们有所顾忌,暂时不敢妄动。”
但是,少翊冷冷地哼一声,没有言语,但胜过千言万语。
封嘉速即会意。但他只是轻轻蹙起眉头,仍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殿下试想,如若您没有施以援手,就眼睁睁地让西楚衍王殿下曝死在这里,那您觉得赵小侯爷还会全心全意地效忠您吗?”
少翊哼道:“他敢。”
封嘉回道:“赵小侯爷有什么不敢的事情?”
赵宸曜天不怕地不怕,往往嘴巴上说着害怕,心里还向往的不行;少翊怎么可能不了解元毓那臭脾气。遂又慢慢地捏起拳头来。半晌,又无奈地松开,认命般地说道:“就按你说的去办。”他招呼着身旁的士兵随他巡视,只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叮咛:“留慕子高一条命,但也不要让他那么快的醒过来。”
其实,霍少翊跟慕子高一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赵元毓。只有封奉仪看得透彻。
其实,霍少翊并不知道:留下慕子高的命,不过他封奉仪的私心。无关乎任何一个人。
且: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
正如赵元毓时时的感慨,霍少翊这个人根本不懂“惺惺相惜”是何等珍贵,更不懂一个天才的寂寞。就他封奉仪而言,如若慕子高云终,那他的世界就只剩下那些凡夫俗子,该有多无聊。而再没有什么比一次又一次战胜“算无遗策”更加令人兴奋。
由此,绝不能让慕子高死。
就这个念头,封奉仪比之赵元毓有过之而无不及。
遂,他看着霍少翊渐渐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轻声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