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霖摇头:“你再好好想一想……”元毓就真的仔仔细细地将云霖说过的话都回想一遍,然后停在“合撒儿忽然骑马坠入悬崖,粉身碎骨,面目全非”这句话上,他的眼睛微亮。云霖立即知他发现端倪,遂欣慰一笑,续道:“为什么合撒儿死的时候要搞成‘粉身碎骨、面目全非’样?无非就是怕被别人认出来:真正死的人不是合撒儿,而是他的妖童,斯日古棱。”
简直就是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元毓深吸一口气:“那真正合撒儿藏在哪里呢?”
云霖看向滕双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觉得呢?”
闻此言,元毓也看向滕双双,且忍不住打个寒颤。他忽然觉得:同样是细作,怎么自己就是菩萨低眉、心地善良,连只小猫小狗都没主动坑杀过;反观这个合撒儿,连自己的妖童契弟都能下得了狠手,真是雕心雁爪、惨无人道。思及此,元毓又朝云霖那边挪过去一点。
然那厮滕双双还在狡辩:“无凭无据,信口开河。”
云霖轻笑道:“为何本王需要证据证明你的身份是谁?”
滕双双一时语塞。
云霖又道:“对于细作,宁错杀一千,莫放过一个。”滕双双的嘴角微微抽搐,脂粉扑扑落下;而元毓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抖,面色煞白。好在云霖并没有留意他,只一直盯着滕双双:“本王只想要你的项上人头,送到伏虎山峭壁那边,送给你的义兄裴罗达。”
话音落,元毓就“咦”一声:“伏兵不是在红峡谷出口?裴罗达怎么跑去伏虎山了?”
云霖摇摇头:“红峡谷出口确实有伏兵。不多。百余人。就是一个迷阵,放在那里迷惑我军用的。”就见滕双双面如土色,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歪在椅子中。云霖瞥他一眼,不疾不徐地续道:“在玉京城的时候,本王刚刚将行军路线告诉你,转身你就将此行军路线传递到回鹘部,并且替裴罗达想出应对之策:放弃红峡谷,埋伏伏虎山;劝说本王率军去攀爬伏虎山峭壁;而后在我军轻骑又有伤亡、又无战马的情况下,将我军杀个措手不及。”
“然你知道本王更信任宸曜,不会听信你的进言。”
“所以,你就让裴罗达故意将小部分伏兵埋在红峡谷谷口,且故意暴露行踪,如此就能将细作的身份栽赃给宸曜。”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宸曜?”
“其一,他是苍国人,也是十四王爷的门客,也在出征之列,跟你一样;其二,你知道本王曾单独找过宸曜谈行军路线,宸曜的意见本王一定会听;其三,在此行军的路上,你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将本王告知你的行军路线告诉宸曜;而后又告诉本王,宸曜也知道这条线路,如此就好为自己洗清嫌疑。这个时候,你就会主动提及另外一条路线。”
“不得不说,你很高明。”
“因你不能确定本王告诉宸曜的行军路线,与告诉你的是同一条;所以,你就必须冒进走这一步棋。而你又独具慧眼,看穿本王和宸曜的关系,料定本王会选宸曜而不是你,所以一定会将军队带到红峡谷;而一看到这里果然有埋伏,你再煽风点火一番,细作的罪名自然而然就安在宸曜的头上。”
“而在这个时候,本王自然不会贸然进入红峡谷,继而转道攀爬赤峰。”
“届时,全军覆没。而你依然可以全身而退,将所有事情赖到宸曜头上,随后又能回到十四王爷身边继续潜伏,直到裴罗达完成吞并北溟的梦想,你又可以光明正大的以合撒儿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可惜的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卿卿的性命。”
“你知道你算计这么多,始终有一个漏洞。想知道你的漏洞是什么吗?”
滕双双脱口而出:“什么漏洞?”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必要了。
只是,竟输得如此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他想知道原因。
云霖没有隐瞒,轻叹道:“若是滕双双叛出回鹘部的理由当真是‘嫉贤妒能’‘一山不容二虎’,又怎会不想方设法地除掉回鹘部背后的那股势力?又怎会帮着隐瞒回鹘部背后那股势力的真实身份?故而,你机关算尽,终究还是棋错一步。”
滕双双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怀疑我的?”
云霖点点头:“所以,本王跟十四王爷指名道姓地借你一用。”又笑笑:“所以,本王如今又跟你借你项上人头用一用。”仿若就在跟滕双双商量这件事情;但容不得滕双双反驳。
“既如此,那就借你一用吧!”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既如此,滕双双反而一扫身上的妖气,竟多出一些叱咤天地的豪气来;犹在这时,他还斜睇一眼已经挪到云霖身侧的元毓,忽然想起什么,竟放声大笑起来:“那衍王殿下究竟想不想知道,回鹘部背后的势力来自何方?”
想他滕双双,算计一世,失误一时;且成在此事,败也在此事;
想那慕子高,英明一世,糊涂一时;且成在万事,败就在一事;
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下场,不,说不准慕子高的下场比他滕双双还惨。
思及此,滕双双笑得越发畅快:“但我现在可不想告诉你;不若等你后脚跟到地府,咱们在那个时候倒是可以深谈一番。”
云霖却笑道:“那你就先去地府等等吧。”
话音刚落,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熏风竟大喝一声,随后若迅电流光一般:拔刀、跃起、逼近、手起、刀落,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滕双双人头落地,血溅三尺。他甚至连叫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而这一幕,把自认“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小侯爷给直接吓傻:
呆愣愣地看着地上被砍成两段的尸体:前半段的眼珠还在转动,后半段的手指还在抽动;
呆愣愣地看着那张涂满唇脂的嘴,缓缓开启,以唇语道:“很快的……”
呆愣愣地看着那张妖人的脸竟在最后扭曲成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
赵小侯爷终于撑不住,扶住云霖的胳膊,一阵干呕。云霖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指示熏风赶紧把尸体处理干净:“怎么还会这样?”
元毓闷声道:“每次都这样……大约还没习惯……残忍……”言毕,又狂呕起来。
“残忍?”
云霖蹙起眉头,也停下给他顺气的动作,正声道:“毓,此话我不苟同。若我不提前识破他,那么跟随我到此地的二千精骑都得死;到那个时候,你认为敌人会给我们一个舒服的死法?”元毓微微一怔,抬头看云霖;就见他正容亢色、凛若冰霜。在此之前,元毓还从未见过这么严肃的云霖:“白骨似沙沙似雪,白骨高于太行山。毓,此乃战场,没有舒适,没有侥幸,只有算计,只有残酷。所以,合撒儿必须得死,且要死的足够震撼。”
言及此,他故意顿顿,意有所指:“不仅震撼敌人,还要震慑我军!”
“……震慑我军?”元毓吞吞唾沫。
“细作就该如此下场。”云霖一字一句说着,仿若一个一个擂鼓打在元毓的心口。
有些话,他未经考虑就冲口而出:“你该不会怀疑军队中还有细作吧?”云霖没有作答,他又小心翼翼试探:“你该不会怀疑我也是细作吧?”
“你是吗?”
“哈哈哈,我怎么可能是……”
“是啊,你怎么可能会是?”云霖深深地看着元毓:“你可是要我拿‘回鹘部裴罗达的项上人头’做聘礼的人。为夫可不敢怠慢。”只这么一句半玩笑半认真的言语,但对元毓来说,犹如卸下他心头的一块大石。这时,云霖已经起身,顺手将一卷北溟地图平铺在案桌上,续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合撒儿的身份,但故意将行军路线告诉他,其真正的目的就是为引裴罗达带着军队去赤峰。”
“……你真打算带着军队攀爬赤峰?”元毓跟过去,傍在云霖的身旁。
“好好的阳关道不走,为何要去走独木桥?”
“就走红峡谷。只是,那里还是有伏兵……”不多。但就怕走漏消息,裴罗达会提前撤回,毕竟是在他的地盘作战,算错一步,万劫不复。
“谁说一定要走红峡谷?”
云霖指着地图上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沉声道:“还有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