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竟是长长叹息一声。
然后,从血书内容想到探兵小哥亡前的笑容;又想到少年峥嵘,想到老将沉雄;到后面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混乱,浑浑噩噩的就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里打仗?为什么无辜的人要被战火牵连?为什么他们就要接受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命运?为什么这些普普通通的兵将能背负马革裹尸、埋骨他乡的下场?为什么这些人连名姓都不会留在史书上,却依然还能英勇无畏、义无反顾?
保家卫国、一统天下、以战止战的这些大道理,他不是不懂。
也曾在明德门与昔日好友指月盟誓,将来要出人头地,做出能名流史册的功绩来。
那时年少,能单纯的只想着去完成自己的梦想,殊不知现实和时间总会有一样,会把最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犹如夸父追日,无畏无惧的结果,最后会不会换来世间最大的悲哀呢?
元毓不知道答案。但他很确定,从前的那些设想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打仗?”
他看向元瑱。这是他的疑问。他也找不到答案,犹如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些东西。
他急切地想知道元瑱的答案,哪怕那些就是不起作用的“芦苇”。
元琬也在这时“啊”一声,以同样迷惑的眼神,望向自己大哥赵元瑱。
元瑱思考很久很久后才说道:
“宸曜,若是论读书多少,大哥实不及你。那些经纶之话,大哥是粗人一个,也说不上来多少。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想起我年幼的时候也问过爹一个问题。我问他:‘爹爹的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啊?’爹爹回答:‘临患不忘国,忠也。’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太小,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后来,是跟着爹爹南征北战以后,才渐渐悟出一些道理来。”
“再说白一点: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和天理?只有实力和拳头。谁有实力和拳头,谁就能在这个乱世中站住脚。试问,如果苍国不够强大,就会沦为列国鱼肉。而你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目睹百姓身陷战乱,不作不为?怎能亲见国家危难,不怒不威?怎能栖迟东土,独善其身,不闻不问?忠魂埋骨又何妨?百死报国有何惧?而做这些事情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我都是苍国人。而希望苍国强大的,希望苍国万世永安的,永远也只有苍国人。”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这就是我们苍国军人的信仰。而这种信仰会让我们奋不顾身、义无反顾,也会让我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元毓喃喃重复着哥哥的话。
可是,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还不是得头破血流。元毓缓缓闭上眼睛,无奈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话该如此说,可与我想象中的总有一些差距。大哥,我已经搞不明白,我们究竟该效忠一个国家,还是一位帝王?”
“这有什么难选的?”
赵元琬替兄接话道:“精忠报国,当然是效忠国家。”
赵元毓不期待她的答案,只在乎兄长的。
赵元瑱知道弟弟爱钻牛角尖的性子。遂拍着元毓肩膀,慎重道:“宸曜,莫问前事如何,只需记住一句话:如果所做之事无法随人意,那就只求问心无愧。”
“只求问心无愧?”
赵元毓皱起眉头,“可究竟怎么做才能问心无愧?”
赵元瑱答道:“心之安处,回首无愧。”
其实,这些道理元毓都懂。正所谓“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只是,很多事情说起来总是振聋发聩,做起来仍是头破血流。
元毓尚在满腔热忱无处施展的年纪,如何能参悟得了这个世上总是有很多事情无法两全的道理。
只是大哥这么一说,他也就这么一听。
觉得是那么一回事,也就跟着点点头。
赵元琬在这时把话题拨回去:“宸曜,现在可以把血书的内容告诉我们了吧?”
赵元毓点头道:“血书云:南越此次迎战的主将是费攻成,副将吕琰,监军裴鹤……主要布兵在南襄和蕲州一带……另有西楚三皇子慕子闵和六皇子慕子高助阵……此外,我军内部某位将领跟他们有密切往来……”
言毕,赵元瑱一言不发地起身,火速地离开大帐。
见大哥如此大的反应,元毓的怀里仿若揣着十五只兔子。
遂脸色煞白,憋着一口气问道:“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元琬面色凝重:“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你不早说?”
赵元毓委屈道:“姐,你想想我当时的处境?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随随便便就把血书的内容公开吗?你又好好想一想,如果我军内部真有敌方细作,那么我当众说出来,不就是在打草惊蛇。”
“什么打草惊蛇?我看你就是自作聪明。”
赵元琬恨铁不成钢,气恼地跺脚道:“第一错:就算要对全军隐瞒,你也不应该对父亲隐瞒。现如今敌在暗,我在明,你让不知情的父亲如何去躲开那些暗箭?第二错:你既然知道什么是‘打草惊蛇’,难道就想不到,那咬人的蛇不惊一惊,它能动吗?第三错,你实在是胡作非为、自以为是。你以为这里还是天京城?你以为你在这里没有身居要职,就不用担负起所有人的性命安危?”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元毓小声地说。
“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之前没有缓过神来……后来缓过神,又被爹爹打得半死不活……姐,我当真没有想那么多,要是有机会说,我肯定说出来啦……”元毓心虚,言语间也是词钝意虚。元琬气急,拳头直接挥过去。元毓故意没有躲,硬生生扛下来,如此他心里才稍稍舒坦一些:“……其实,现在说也不太晚吧?”
元琬怒道:“谁说不晚?”
元毓心中打鼓,迟疑道:“难道说……”
元琬点头:“今晨爹爹已经领军三十万渡渭河准备奇袭南越军,如若血书不假,只怕消息已经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