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嗓音忽地顿住，苏离心底蓦然涌现出了一股躁动。
神色没有变化，他很清楚这是污染所带来的干扰，但比起之前的意识沉沦，目前的这种程度还属于可控范围。
对面的男人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看着他。
少许，心绪恢复。
“第一次见到小女孩，是在炸弹人游戏机那……”
严火明明非常不客气的将小女孩给挤开了，若是换做其他客人，免不了一顿发火或是咒骂，但小女孩在见到严火帮她通关之后，脸上露出的却是不含任何杂质的惊喜。
紧接着游戏机出现问题，小女孩又向当着她的面踢飞严火的何学明要说法，只为重新获得一个游戏币。
晚餐时分，小女孩在自己的劝说下去抓娃娃，在自己刚转身松气之际，就听见小女孩传来悦耳笑声。
她抓到了。
愤怒、不满、暴躁、斥骂……
自己记得很清楚。
这些在其他客人身上经常出现的情绪，从未在小女孩身上出现过。
从她身上能明显感受到的情绪，只有一种——快乐。
卡关很久之后能顺利通关的快乐。
失去的游戏币能再次拥有的快乐。
可以抓到自己喜欢娃娃时的快乐。
所以……【它】所需要的是这种情绪吗……
……
当天晚上。
大厅中又有一位滞留的客人。
因为注意力几乎都在涂抹摄像头上，自己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
吸引到自己的，是来自于那位客人的一声哀怨长叹。
他抱怨着他的运气不好，吃饭运气不好，游戏运气也不好，不管怎么做，眼前的马里奥都跳不过那朵食人花。
即便是自己在旁给他灌鸡汤打鸡血，他依旧不停的唉声叹气。
但很快，这种情绪产生了变化。
因为自己随意的一句话，让他看见了过关的希望。
哀怨变成了狂喜。
于是他即便是指尖戳破，白骨露出，他也想跳过那朵食人花。
“……但最终，他被某个狂妄的家伙撕开了他自己的脸皮……”
说到这里，苏离瞥了一眼身前微眯起眼的男人，然后又继续，
“……男人似乎在最后看起来也很快乐，乍看和小女孩的没什么不同……”
但就和他临死之际被强行拉扯出来的笑容一般，那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真正快乐。
癫狂之下的狂喜，落幕时不会有快乐留存，只有如虚妄般的空寂。
狂喜、暴怒、哀叹。
这些都是出现问题的客人们的常见表征。
就连小男孩顾轩风最开始的时候，都因为过于追求那机器中的娃娃，而展露出了些许这种情绪状态。
但在此之后，再也没有在他的身上见过初见时的狂躁。
即便是后来，自己给了他一枚超级游戏币，他也未曾陷入癫狂。
他和那个小女孩一样，都拥有着有人最初最纯净的快乐。
……
其实，所有的真相在最开始就有着提示。
何学明说过的那句话还有着后半句，
【咱们萤火电玩城，主打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主打的就是顾客开心就好！】
推币机上张贴着的广告，
【……你要获得永恒的快乐吗？……】
顾客指南的开篇并非是规则，
【1.服务员24小时都会待在电玩城中，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去找他。】
它的上面还有一句提示，
【适度游戏益脑，沉迷游戏伤身。】
而在它的最后，则同样暗示着某种真相。
【愿您能切身感受到真实的快乐！——萤火电玩城致上！】
“嗤——”
苏离自嘲一笑，
“也怪我太蠢，当时并没有想到同样一个词，在不同的地方多次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好在，现在也不算太晚……”
他看向桌对面的外卖员，
“说到这里，我有一个问题还不确定。
当时那台链式娃娃机在小女孩转身的时候，突然陷入狂躁发起攻击……它当时想要攻击的，并非是那个小女孩，而是你对吧……”
“那……”
“……不用回答，当时游戏机、小女孩、我和你都在一条直线上，相距也并不远，它突然发狂的时机也并不是在小女孩刚抓娃娃的时候，而是恰好在你进来的时候……它真正想要杀掉的，其实是将它灵魂囚禁的你……
只不过因为它的意识已经所剩无多，极度的混乱让它误刺向了小女孩而已……
我想问的是，你当时去救下小女孩……是因为你舍不得她身上源源不断的快乐……还是说你想在某个时候直接吃掉她……”
苏离看向外卖员，嘴角带着笑意，但眼神却无比认真和凝重，这个回答对他极为重要。
男人轻哼一声，
“你这么肯定我是真的去救，而不是做戏？”
“不会。”
苏离回答的很干脆，但男人却突然陷入了沉默，少许之后，他的声音才响起，
“在询问别人前，先回答之前提出的问题，这是礼貌。”
略带着傲慢的语气，没有让苏离反感，反而是让他桌下攥紧的拳头放松了下来。
只有直面诡异，才能做出的某种推论，至此再次清晰了几分。
他又吃了两口面，继续开口，
“当时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疑问，如果说萤火的主人是想要快乐，那直接吸取便可，为什么还要将客人的其他情绪给放大……以至于让我最开始误以为游戏机的作用是【让人情绪化】”
“我想理清楚，但当时所剩下的时间并不多了。我没有办法完全拼完这张拼图后，再采取行动。”
“我很少玩游戏这种东西，也没有办法在游戏中获得和小女孩她们那样的快乐。”
“所以我只能做出一个大胆的尝试……在玩游戏的时候，去回忆一些曾经让我感到很快乐的事情。”
“运气好，我成功了。”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好奇和疑惑，
“你这种心思复杂身世不好的人，居然也会拥有那么多让你感到真正快乐的事？”
苏离：……
“……你应该【看见】我和何学明说过的话了，我从记事开始就是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后来进了孤儿院，终于能穿上不漏风的衣服，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稀粥……呵，虽然真的很稀就是了……”
“但我不得不说，那段时间的日子是真的很快乐……直到后来发生了某件事情……如果不是有一个小女孩救了我，我可能早就死了……”
“……后来我问她，‘你叫什么？’她昂起那张沾染鲜血的小脸，脆生生地回答说‘我叫小浅，没有姓……’‘那你就跟我姓吧，姓苏……’”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男人的声音，苏离眸中不知何时升起的迷惘，如丝雾般褪去，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我跟你说过，有些事情我确实不记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些如碎片般的过往，他的意识就会出现些许不受控的情况。
他在那夜回忆快乐的时候，也是如此。
所以直到他玩完了游戏时，去拿巧克力时，嘴角都依旧带着笑容。
“你的问题我回答了，现在该你了。”
而现在，苏离的脸上又出现了笑意，看向身前。
“为什么当时要救那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