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梦醒前夕
卡尔兰因,立法会堂,立法圣殿。
立法圣殿在整个立法会堂中占据了一块相当庞大的空间,这块由上千个座位呈阶梯型环绕包围而成的地方,是规则教会举行大型仪式、颁布重要法令、召开重大会议的场所,每到这些时候,那些座椅上就会坐满规则教会的神职人员,以及部分神职人员以外的虔信者,人头攒动,好不壮观。
不过今天,立法圣殿中并没有举行任何大型活动,圣殿中空无一人,透过彩色玻璃穹顶散射下来的光芒映照得此处一如往常那般静谧而庄严,只除了……一点点不太和谐的杂音。
立法圣殿中央,耸立着一尊约十层楼高的秘银神像,常人站在这尊神像面前,可能连放置神像的台座上沿都无法够到。这尊神像是全大陆最大的铁律执行官像,主体由秘银打造,辅以其他金属、宝石镶嵌,耗费资金难以计数。
然而在此时,这尊被规则教会的神职人员和信徒视为神圣象征的巨型神像的鼻尖上,正坐着一个显然对铁律执行官毫不尊重的家伙。他一手托着已经打开的书,另一只手拿着羽毛笔,一边在书上写着什么,一边说道:“跟上一次见到你这个神像的时候相比,你这些年是不是又偷偷把自己的形象修改地帅了一点?你那些神官都没有发现他们的神像跟最开始不太一样吗?啧啧……幸好我本来长得就已经很帅了。”
在这个“大不敬之人”的背后浮现出一个身披华袍、手持权杖的青年男子,说实话,他长得和那个神像一点也不像。
理查德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伫立在圣殿中的神像,语气平静地说:“你上次见到我的神像,应该是我刚把自己的神像立在圣殿里的时候吧?一千多年前的样子,就算有人从当年活到了现在,凡人的记忆也不像你的那么坚挺。”
“我们也是凡人。”格兰特笑了笑。
“‘我们’或许是,”理查德加重了语气,“但你肯定不是了。”
出乎理查德意料的是,听了他这句话,格兰特居然微微怔住了,过了几秒才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看了一眼理查德,眼神晦暗不明,“这就是答案所在……这就是……”
理查德有些无奈地扶额:“我当初就听说过你在神明之中是一位怪胎,不,据说你成神之前也是一位怪胎,但就算你要发挥你特立独行的气质,能不能换一个时机——我们正要去意识海洋里对抗幻梦游客呢。”
格兰特用一种关爱智障般的眼神看着理查德:“有眼无珠的家伙……亏你还执掌真理的部分权柄,居然不理解参透真理本身的重要性,这部分权柄给了你简直是暴殄天物……”
理查德耸了耸肩:“权柄这东西不就是这么分配的吗?五音不全、大字不识的德鲁伊成了掌管音乐与符号的音符神树;赌博从来没有赢过的吟游诗人成了执掌命运的命运荷官;研究机械理论的精灵成了把机械变成神术道具的机械意志;缔造惊世骗局使得数以十万计的人家破人亡的‘伯爵’成了播撒安宁与治愈的日冕祭司……哦,还有一只蠢不拉几没看出哪里有一点智慧的野猫成了‘智慧’野兽……如果真有什么规则决定了权柄应该如何分配,那我只能说这条规则的设定者一定是有点黑色幽默在身上的。”
“……”格兰特沉默不语,表情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说的那只野猫是我养的宠物——虽然我不否认它的确很蠢。”
理查德大吃一惊:“因斯特是你养的?我之前还想怎么会有猫能活着到那种地方的……”
格兰特有些无语:“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帮一个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神明从光明教会手中保下第二防卫中枢?”
“我以为你热爱小动物……呃,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们当时已经结盟了……不,我的意思是……格兰特,还是看看远处的意识海洋吧。”
格兰特哼了一声,然后施施然从鼻子上站起身,还顺便踹了一脚。“走吧,正好我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从真正的古老年代存活至今的那些家伙之一了。”
理查德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格兰特,都一千多年了,你恶劣的性格能不能稍微改一改?要我看,你当年在法师协会遭到排挤,最多只有两成跟你发明的那套新颖的学问有关,剩下八成全是因为你那张嘴——就算你不在法师协会兜售你的所谓‘哲学’,你也迟早会被法师协会除名的。”
时至今日,格兰特早已经能坦然面对千多年前的失意与落魄了,因此他闻言也不生气,只是从容地笑道:“正因为性格恶劣所以才是我格兰特啊,要是我哪天突然变得儒雅随和了,那你们恐怕就该考虑考虑给自己料理后事了。”
理查德想了想那样的场景,打了个寒颤:“你还是恶劣着吧。”
“对吧~”格兰特一副打了胜仗的样子,本来理查德也没觉得有什么,但看他这样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输了。
好不爽啊……
他们没有花费过多时间在闲扯上——尽管他们事实上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了。
格兰特与理查德先后从空中稳稳地落在地上,格兰特迅速翻动着手中的书页,“奇怪,我把意识海洋那页放到哪里了……啊,找到了。”
格兰特从那本厚重的书上找到了写着“意识海洋”的那张纸,又随便找了一张写着“门”的纸,手中羽毛笔的笔尖在两张纸上各自轻点了一下。
虚幻的绮丽星光开始自格兰特周身浮现、蔓延和聚拢,这些让反欧什复国组织以外的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怕云烟在格兰特的操纵下很快凝结成了一道梦幻的门扉,竖立在立法圣殿的中央。
“我上次尝试开启的时候,足足用了两天才从规则层面找到漏洞,勉强开启了一道大门……”理查德的语气之中不无酸涩艳羡。
“对你来说算是很不错了吧?”
格兰特率先踏入了这扇大门,理查德紧随其后。穿过某层界限之后,意识海洋内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虽然意识海洋被称作海洋,但这个称号更多的是来源于在人们还没有对真正的意识海洋建立认识之前观察到的意识潮汐现象,而不是因为意识海洋真正的样子。
意识海洋——如果从形态的角度来说,或许称之为意识星空或者意识星海会更加恰当一点——本身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星空,星空中点缀着由念头组成的星球,星球之间的作用并非引力,而是思绪这种将念头连接起来的力量。
而这片星空的底色,是由六种情绪染成的缤纷色彩,遥遥望去,一片绚丽夺目之色。
理查德虽然还是第一次进入意识海洋,不过此时此刻他显然没有那个闲心去欣赏意识海洋内的美景,“格兰特,我们现在的坐标是多少?”
虽然他自己经过观测计算也能算出现在的坐标,但直接问那个曾经是幻术师、可谓是专业对口的家伙会更方便一点。
果不其然,格兰特不假思索地报出了六个数字:“我们现在是在(34.1642,5.1044,13.6699,25.7090,16.4957,4.8568)的位置上,你找到幻梦游客的坐标了吗?”
“还没有,”理查德说,“不过我已经得到了一系列揭示反欧什复国组织活动范围的坐标,只要在一定范围内进行寻找,很快就可以找到。”
理查德给出了他从祝盒从伊西多从阿列埃那里得到那些坐标。
格兰特翻开他那本厚重得能砸死人……不,能砸死巨龙的书籍,在上面一边写写画画,一边说道:“这些坐标……在意识海洋里似乎可以围成一个球面,按照通常的推论来讲,他们的据点必然位于活动范围相对中心的地方,也就是说在球心的周围……理查德,不要乱动哦,来体验一次只有在意识海洋才能进行的意识跃迁吧……”
他话音刚落,羽毛笔在那页书上轻轻一点。理查德突然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被分裂成了无数小块,每一块都在自己独立进行着思考,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和认知。
奇怪,我是谁……来着?
“很有意思吧?”理查德回过头来的时候,就见到一张熟悉的欠揍的大脸杵在自己面前,格兰特的笑容阳光灿烂,“很有一种精神分裂的快感对不对?虽然意识跃迁有那么一丁点可能迷失自我,但我觉得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应该体验一下。”
理查德:“……下次你在带我进行有生命危险的活动的时候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至少让我来决定要不要跟你赌命?”
格兰特摊开双手:“拜托,你以为你自己现在在哪里啊?你现在可是在敌对神明,而且还是一位古老者的领地里,你在这里待的哪一秒没有生命危险啊?更何况我不是也陪着你呢吗?你这个还是一具化身,我作为本体都什么也没说。”
“那你可真是太贴心了。就是这……”理查德看着远处已经露出半个圆形穹顶的迷离圣殿,“似乎不用我问了呢。”
只是一次意识跃迁,他们就已经来到了反欧什复国组织的家门口。
而反欧什复国组织的守军,自然不至于在他们到了这么近的位置之后还发现不了他们——尤其是在这两位全然没有进行任何遮掩地大摇大摆地走到面前之后。
“这些家伙就不用我动手了吧?”格兰特环抱着他的那本书,悠哉地站在一角。
“我说用你会帮忙吗?”
“不会。”
“……”
理查德无言地抬起手中的权杖,对准了那些于他而言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身影。
他遥望着站在远处指挥的那些高级成员,“帕提斯子爵、汇温法伯爵、芬斯特纳林子爵……”说来奇怪,理查德口中念着的并不是那些人的名字,而是那一个个荣耀的姓氏与爵位。
“大家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了啊。”
权杖毫无负担地被抬了起来,哪怕阻挡在面前的是迭失公国的子民,是他的子民,他光复欧什帝国的夙愿也不能被阻止。他已经行走在这条道路上,剩下能做的就是扫清所有挡在面前的阻碍。
“审判!”
你们,问心无愧吗?
背叛的终将遭受惩罚。
由我,亲手……
……
与此同时,迷离圣殿中。
诺菲拉·洛亚尔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糟糕表情,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使她无暇顾及自己的表情管理,任由肉眼可见的绝望之情泛滥成灾。
那些被派出去阻挡的炮灰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即使他们知道,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但诺菲拉很清楚那两个“人”究竟是谁,也很清楚那些炮灰甚至拖延不了半分钟的时间,这还是建立在那两位兴致盎然的份上。
她能用来逆转局势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
这三十秒里,她必须做些什么!
诺菲拉心念一动,点点星光于她的脚下沉淀出一个形式简单却威力巨大的神术阵,她缓缓跪在神术阵中央,抬起头,虽然身在迷离圣殿,但她的眼神决绝而果敢,并无半点迷离之色。
“荒诞幻想的化身,
“梦境星空的旅者,
“意识海洋的彼岸……
“蒙受您眷顾的信徒,诺菲拉·洛亚尔,愿以生命为引,以灵魂为凭,以精神为祭……愿您的神国降临尘世,赐予众生永恒的梦境与启迪。”
说实话,诺菲拉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在“信仰”幻梦游客。
在“失踪”之前,作为迭失公国这么一个宗教氛围浓厚的国度的公主,诺菲拉也曾参加过几场宗教活动,她知道那些真正的虔诚信徒究竟是什么样的——那是一种全身心的奉献,不求回报,甚至不求神明的青睐。只是付出,只有付出。
但诺菲拉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她有所求,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有所求的。
她想要的不是父亲和叔叔一生都在追求的自由和权力,也不是那些庸俗之人为之奋斗的钱财,她只是希望,至少有一个人……能需要她。
不是把她作为联谊工具和祭品的那种需要,她想要一个人能够重视她,想要一个人能对她说:“我需要你,请帮助我。”
哪怕“那个人”其实是一位神明,而且是谋划着颠覆她所生活的国度的神明,但祂是唯一一个愿意把目光投射到“诺菲拉”身上而不是“公主殿下”身上的家伙,这就足够了。
哪怕明知对方是一位掌控精神意识的神明,诺菲拉也想相信祂,想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至少有她诺菲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都说人生如梦,无论这究竟是谁的梦境,也是时候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