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锁链
锥形瓶里的液体离开了瓶口。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算是在一个并不符合所谓常理的世界里,也有些太过奇幻了。
今日无风,不走寻常路进来的两人忘记了随手关“门”,窗子就这样半敞着。
漆黑的药液从锥形瓶当中顺着重力离开,但却没有完全地听从重力的指引,而是仿佛有自己的想法一样,从敞开的窗户中飞走了。
飞走了……
祝盒与伊莱两人一时都愣住了,过了半秒钟之后伊莱才反应过来。他飞身翻过窗户,在草坪上追逐着那“不翼而飞”的药剂。
祝盒也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追逐了得有十几分钟——事实上后半程几乎全都是祝盒在前面追,但还是只能看着原本拳头大小的圆球变成了视野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最终消失在了建筑物的夹缝之后。
祝盒跟丢之后过了两分钟,伊莱才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怎、怎么……样?”虽然这样问道,但是看祝盒的神情,伊莱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了。
祝盒并没有给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跟丢了。”
伊莱无言地走到旁边一条窄小的巷子里,靠在墙边,低下了头。
祝盒走到他身边,什么也没有说。
……
学院城防卫塔顶,漆黑的球状液体漂浮在同样漆黑的猫咪面前。黑猫伸出舌头舔了舔水球,液体就乖乖顺着它的舌头流进了喉咙。
在那份伊莱·格列文这个蹩脚的“药剂师”按照莫名得来的配方亲手调制的药剂被因斯特喝了下去,药剂被它从物质层面吸收,也在某种更高的层面上完成了转换和影响。
因斯特的身上逐渐浮现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那是一只黑猫——就和它自己一样。只是这道虚影上缠着一道道锈迹斑斑的锁链,束缚住了虚影的头部、躯干和四肢,让它只能保持站着的姿态。
命运荷官手上的骰子停止了转动,不偏不倚地停留在了六点朝上的状态。
原本影影绰绰叠加在因斯特身上的虚影开始与因斯特分离了,在分离的过程中,这道影子逐渐膨胀、上升……一点一点地变成了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黑猫,就好像有人将因斯特投影在了天幕之上一样。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学院城里飘扬出无数仅有一指粗细的锁链,这些锁链的一段没入行走在街头巷尾的一些人的胸口里,另一端则向上延伸,汇入了那只巨型黑猫身上的粗大锁链。
如此庞大的异象盘桓在身边,学院城里的人们却都依然无知无觉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就连那些身上长出锁链的人,也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因斯特平静地看着某个方向,那里飘扬出的两条锁链很快就要汇入集群。
它前爪虚抬,其中一条锁链便寸寸崩裂。
犹豫了一会儿,它又将目标转移到旁边那条锁链之上,那条锁链顷刻之间就染上了斑驳的锈迹,似乎下一秒就要自行崩解。
……
迭失公国。
谢尔顿仰望着天幕上的黑猫虚影,虔诚地在自己胸前——在那条金色锁链钻出的地方画了一个标准的六芒星。
他低下头颅,口中诵念:
“智慧彼方,
“游荡野兽,
“万法源泉……”
谢尔顿刚念了他从启示中得来的祷词的开头,眼睛骤然瞪大。
“怎么……”
他胸前的金色锁链由远及近,一寸寸碎裂了。
祷告时存在的,接近缥缈神国的感受也一下子消失了。
金色锁链完全碎裂的一瞬间,谢尔顿觉得自己又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那个传授他教义与祷词、神圣而至高无上的声音。
只是这次,那个声音说出的话不再是影影绰绰的指引和教诲,而是……
“想去信仰的话随便找一个神去信啊!大陆上那么多个神明的教会,他们都很欢迎你去信仰啊!为什么非要来祸害我?!我可没有闲心陪你玩信仰过家家!”
……
“你太过情绪化了,因斯特。”命运荷官轻抚着黑猫的皮毛,说道。
因斯特哼哼了两声,“就是要情绪化才好,这样那家伙才有可能死心。要不是我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把猫语里面的脏话翻译成欧什语,我少不了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几个小时。”
“天生的强大神性天赋,又赶上命运的契机成为了新职业的开拓者——放到寻常教会过上几年估计就能捞个教皇当当。你要是不斩断你们之间的连接,他哪一天施展出来源于你的神降术我也不会感觉意外。”
“所以说啊,真是太可怕了。”黑猫的尾巴拍打着地面,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声音。
命运荷官蹲在因斯特旁边,轻轻地抚摸着因斯特那柔顺的皮毛:“其实要我说,你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任由医生诞生才对。超凡职业的增加,就等同于你力量的增加,而且还是无副作用的增强权柄……”
因斯特稍微抬起眼皮:“然后呢?医生正式诞生之后,现在的那些医师有多少人能在一年之内成为学徒,凝聚职业特征?有十分之一吗?剩下的那九成医师就会在超凡的规则成形的一瞬间再也无法理解那些他们本来掌握的知识和技能。全世界的医师锐减九成,你自己想想是什么后果吧。
“就算单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讲,我也不可能允许医生这个超凡职业的诞生。我可没有你那种从命运长河跑路的能力,学院城至今也还处在乱节王国和光明教会的包围当中。虽然日冕祭司跟我最近还相安无事,但这不代表他能坐视自己的‘治愈’权柄被我侵蚀。
“到时候可就真是十八路兵马兵临城下了,虽然我估计输不了,但也肯定赢不了——当年那场围城还是因为格兰特在所以才坚持下来了的,现在……唉。”
“放宽心,我上次去找他下注的时候,他的精神状况还是挺稳定的,看上去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
因斯特叹了口气:“现在只能期待祝盒尽快成神了,那时候……格兰特或许就可以恢复了。希望他能撑到那个时候……你觉得最终决战会在什么时候打响?”
“我也不知道,命运长河的关于最终决战的部分波浪汹涌的不像话,从上面观察什么也看不到。”命运荷官摇了摇头,“现在就看祝盒什么时候成神了,如果他先成神,那么可以肯定迭失公国那两位就会出手;而如果他在成神之前被他们灭掉了,那么他们就会率先出手突袭组织。
“他自身命运的特殊已经能够阻挡通常的窥视了,虽然因为他自身命运轮廓的问题,我现在还没能找出给他‘虚构命运’的办法,但只要没人锁定他进行占卜,就肯定没人会发现他的异常。而且你不是也在盯着学院城进出的人员吗?这样两重封锁之下,他们应该不会找到祝盒了。”
“是这样么……”因斯特嘟囔了一句,“我总觉得有些东西我们没有注意到。”
“没关系,”命运荷官抛起手中的骰子又接住,“我早就把命运之骰的投影给了他,比给手底下命运师的复制品还好,能直接调动我的一点神权。就算他们真的对祝盒出手了,那个投影也能护住他的性命。”
“你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命运荷官望向北边,那是翡海王庭的方向。
“没有海岸女士下的本钱多,她现在应该只剩下海岸神权了吧?倒是成了名副其实的海岸女士。”
因斯特甩了甩尾巴:“她是组织的一员,为了他们的决战做准备,你不过是盘外的赌徒,这怎么能比较?”
“赌徒么……”命运荷官轻笑一声,“成神之后赌博我就再也没输过了,这次也不会输的。”
“是啊,成神之前一次没赢过的家伙居然能拿到命运神权,命运还真是很奇妙呢。”
……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魔法书自己出来的。”
伊莱也显得很不知所措,因为他胸前的魔法书正在自上而下逐渐化为点点星光,最终消散在空中。
总共过了大约半分钟吧,伊莱胸前的魔法书完全消失不见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祝盒先恢复了语言表达的能力,“你现在试一试还能召唤出魔法书吗?还能施法吗?”
伊莱依言照做,随即露出惊诧的表情:“我……我现在唤不出魔法书,而且也感知不到自己的魔力了!
“等等……我连冥想环境都进不去了!”
祝盒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就像普通人那样,是吗?”
伊莱点了点头:“可是就算药剂有效,我明明没有喝下药剂啊!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做出来不用喝就起效的药啊?”
“我也不明白这一点。”祝盒拉着伊莱到街边坐下,“刚才我想了半天,关于药剂的去向,现在我有了一点小小的想法。”
他在面前铺开一张学院城的地图,拿笔在上面画了一道扭曲的线条。
“这是我们追着药剂走过的路径,从实验室到这里,每一个转角我都准确地画了出来。但是现在不要在意具体的街角和路口,注意看这条路线整体的形状。”
“这是……一道螺旋形的弧线?”伊莱迟疑着说。
“对,”祝盒点了点头,笔尖在地图上圈画了一块区域,“这个弧线如果继续向里延伸,就会无限地接近这个区域。”
“……学院城防卫塔。”伊莱说,“我们进不去的,那一片区域都是禁区,只有军方高层或是特定身份的人能进去——而且我想不到能在那里工作的人有什么必要偷我做出的药剂。”
祝盒放下笔,收起地图。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根据它之前的路径做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猜测,事实是否真是这样也还不好说呢——没准那药剂离开我们的视线之后一个漂移就跑到别处去了。”
他拍了拍伊莱的肩膀,正要说“虽然过程有些莫名其妙但好歹目的是达成了”,就听见伊莱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如果……不是人呢?”
“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拿走药剂的不是人呢?”伊莱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祝盒看不明白的光彩。“祝盒,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调查一尊邪神?”
“……蛤?!”
时间正好到了中午,两人也刚好在东大街附近。于是他们找了一家有包厢的餐厅,边吃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说自己在调查邪神?你认真的?”
在包厢里坐下,祝盒率先开口问道。
“嗯……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我的目标但毫无疑问它不是我们所熟知的神明。”
“那你怎么确定对方是一位神明而非别的什么东西——比如高位的魔鬼或者恶魔之类的?”
伊莱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听见有人对它祷告,也听见了它的神名。”
“谁?是什么?”
伊莱看着祝盒的眼睛:“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未必会相信,那个人是伊西多·格兰特·霍尔里斯,那个名字则是……”
他抽出三张纸,在每张纸上写了短短几个词,然后按照顺序递给了祝盒,苦笑道:
“那是今年转职仪式上的事情,说来可笑,我当时以为自己找到了天大的线索,没来得及思考就直接去质问了伊西多——是的,就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念出了它的名字。或许我已经被它盯上了。”
祝盒看着纸条上“智慧彼方,游荡野兽,万法源泉”的字样,对伊莱冒失的举动不知作何回应。
神名哪里是那么好念的啊?
他捏了捏自己的额角,“等会儿着,你让我捋捋……你在转职仪式听见了伊西多老师像某个不明存在进行祷告,你觉得那是一位邪神,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是这样吗?”
伊莱点了点头。
“假设——我是说假设啊,”祝盒指节敲了敲桌面,“伊西多真的沦为了某位邪神的信徒,那他是为了什么?钱、权他都不缺,色他现在也没有,天赋则有的是,前途一片灿烂,这样的人他信邪神是图什么?”
“也许他现在有的这些就是靠信仰得来的。”
“不不不——”祝盒摇了摇自己的食指,“那再退一步来讲,即使伊西多真是某位邪神的信徒,他为什么非得在转职仪式的时候进行祷告?转职仪式总共也就一个小时的工夫吧?之前或者之后祷告不是都行吗?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候这么做?”
设好了定时结果居然被屏蔽没发出去……幸好最后还是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