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落地的清脆声响在云裳耳中无限放大。
她盯着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墨家三房长子墨青,她儿时的玩伴,曾经教她辨识草药的那个温柔少年。
\"我杀了他...\"云裳喃喃自语,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墨青临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烙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云姑娘?\"孟瑾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云裳的视线开始模糊,议事厅内嘈杂的人声、俘虏的咒骂、朱瞻墡发号施令的冷冽嗓音,全都混作一团。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膝盖一软——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
\"带她出去。\"朱瞻墡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际,\"安排一间干净的屋子,让军医看看。\"
云裳想说自己没事,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她被孟瑾半扶半抱地带出议事厅,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却驱不散她胸口的窒闷。
\"姑娘怕是受了惊吓。\"孟瑾对匆匆赶来的军医道,\"方才她亲手杀了一名刺客。\"
军医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闻言叹了口气,\"造孽啊,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临时安置的屋子原是墨家一处偏院,陈设简单却整洁。
云裳木然地坐在床沿,任由军医把脉。
她盯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墨青的鲜血已经干涸,在指缝间形成暗红的痂。
\"脉象紊乱,气血逆行。\"军医摇头,\"需静养调理,我开副安神的方子。\"
孟瑾送走军医,转身欲言又止。
云裳知道他想安慰自己,可她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那些温言软语只会让她更加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孟将军去忙吧。\"她勉强开口,声音嘶哑,\"我没事。\"
孟瑾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退出屋子,留她一人独处。
云裳蜷缩在床角,抱紧双膝。
屋外隐约传来襄王卫清点战场的声响,间或夹杂着俘虏的哭嚎。
她闭上眼睛,却看到更多画面——墨青十二岁那年带她偷摘后山的桃子,被她姑姑发现后,他一人揽下所有责罚;十五岁时她练功受伤,他连夜翻山越岭为她采药...
\"为什么...\"云裳将脸埋入掌心,泪水终于决堤。
她背叛了家族,背叛了所有信任她的人,现在又亲手杀死了儿时挚友。
这双手,再也洗不干净了。
门轴转动的轻响惊醒了她。
云裳猛地抬头,看到朱瞻墡站在门口,逆光中他的轮廓如刀削般锋利。
\"殿下。\"她慌忙拭泪,想要起身行礼。
\"不必。\"朱瞻墡反手关上门,手中端着一盆清水。
他在她面前蹲下,出人意料地握住她沾血的手腕,\"把手洗干净。\"
云裳怔住。
这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竟亲自为她端来洗脸水?
她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脏...别弄脏了您的手。\"
朱瞻墡没有理会她的抗拒,强硬地将她的双手按入水中。
温水包裹住她冰冷的手指,血痂渐渐化开,清水染成淡红。
\"第一次杀人?\"朱瞻墡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云裳盯着水中两人交叠的手,微微摇头。
杀人,他们隐世家族的人哪个人的手上没有人命,只不过,这是她第一次杀掉自己的亲人,玩伴,这种心理折磨远比杀掉一个陌生人要强的多。
朱瞻墡的手比她大许多,骨节分明,掌心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茧,此刻却轻柔地搓洗着她的每一根手指,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我十六岁第一次杀人。\"朱瞻墡忽然道,\"北元探子,混入皇宫想窃取布防图。\"
云裳抬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遥远的阴霾。
\"那天晚上我吐了三次,梦见那人血红的眼睛整整一个月。\"
他拧干布巾,擦拭她手上的水珠,\"后来就习惯了。\"
这近乎剖白的分享让云裳心头一颤。
朱瞻墡是在...安慰她?用他自己都不擅长的方式?
\"墨青...他是我朋友。\"云裳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羽毛,\"小时候我练功受伤,他...\"
话未说完,喉头又是一哽。
朱瞻墡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为她擦手,力道却轻了几分。
\"战争就是这样。\"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起身将血水泼出门外。
云裳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总是运筹帷幄的男人,肩上也背负着她无法想象的重量。
那些鲜血、死亡、不得已的选择...他是否也曾像她此刻这般崩溃过?
朱瞻墡重新盛了盆清水回来,这次浸湿布巾后,直接抚上她的脸。
云裳下意识后仰,却被他另一只手固定住后脑。
\"别动。\"他皱眉,\"脸上有血。\"
温热的布巾贴上她的脸颊,轻柔地擦拭着。
云裳屏住呼吸,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铁锈与冷松的气息。
朱瞻墡擦得很仔细,从额头到下巴,连耳后都没放过。
他的呼吸拂过她鼻尖,两人近得她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
\"好了。\"朱瞻墡直起身,将布巾扔回盆中,\"休息吧,午时出发回营。\"
云裳怔怔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她忽然脱口而出,\"朱瞻墡!\"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
云裳不知道自己为何喊他,更不知该说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朱瞻墡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低沉而模糊。\"睡吧,我让人守着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
云裳躺下来,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她以为自己会梦见墨青,却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啜泣声中惊醒,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窗外已是日上三竿,屋内多了个陌生侍女,正惊慌地看着她。
\"姑娘做噩梦了?\"侍女递上帕子,\"奴婢这就去请军医...\"
\"不必。\"云裳擦干眼泪,\"什么时辰了?\"
\"巳时三刻。\"侍女答道,\"殿下吩咐,姑娘醒了就用些粥食,午时准时出发。\"
云裳点头,强撑着起身洗漱。
侍女端来的清粥小菜她只勉强吃了几口,实在没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