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妈妈听的心惊肉跳,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马石谷这个名字出现在覃予的口中,别人不知道马石谷是谁,锦妈妈可是知道了,那位世子爷可是西三州名声在外的悍匪,想要的东西杀人放火也要搞到手。
“马石谷竟然只是断了南北铺子的货物?还救了人?这不像是他的风格。”锦妈妈说道,忘却要训斥覃予的事儿,在覃予回卢家之前,锦妈妈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覃予断了外面的那些商贾之业,干干净净的做大家闺秀。
覃予靠着老夫人肩膀上,一时间没听出锦妈妈话里的不对劲,道,“他给我施压是想我和南北铺子归诚马家,他现在是投鼠忌器,余阎浮打听过马家,马家家业虽然庞大,可很多产业已经不在洛阳马家的可掌控的范围,实际上的马家乱哄哄的,他想要我给他管一管马家的经营,自然不能把我往绝路上逼。”
老夫人轻轻拍着覃予肩膀,若有所思,“你若是想从南北铺子干干净净脱身,祖母给你处理好一切,若是想继续经商,马家,祖母也可以给你摆平,你的意思呢?”
覃予从未想过劳累老夫人替她操心,更没有想过让老夫人给她擦屁股,摇了摇头,“祖母,倘若我连今天这一关都过不去,以后也过不去,还谈什么将来,我不想把您牵扯进来,您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度过这次难关的。”
锦妈妈担心道,“姑娘,您还是及时从商贾这一行抽身,您一个千金闺秀,从了商贾之业不光彩,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了您可就身败名裂,再无回天之力了呀。”
“我的意思是想让你舒舒服服、平安康健度过此生,最好不要再有什么波澜,这些我还是做得到,现在看来你是铁了心要闯一闯,也罢,我们这样命的人,从来都不会服输,你总要见过风浪才能泰然于世。”老夫人对覃予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从得知覃予化名田茶开始,老夫人就已经知道答案。
“祖母?您不反对我继续经商?”覃予还真是觉得老夫人不受常规约束,经常不按常理出牌。
老夫人摇了摇头,“我反对也没用。”
锦妈妈倒是着急了,“老夫人,您怎么也由着姑娘乱来?姑娘还小,世......马石谷又是个不省心的,里里外外的都不行啊。”
差点把世子爷这三个字说出口,她是怎么都不同意覃予继续经商。
覃予得了老夫人的支持,心里对老夫人感恩的不行,简直恨不能老夫人是她的亲祖母,“祖母放心,妈妈您也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锦妈妈心里着急也无能为力,老夫人经常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马石谷,你打算怎么办?他这个人神通广大,恐怕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当初枡哥儿大婚那日,那小子跟我旁敲侧击过南北铺子的事儿,还让我引荐南北铺子家主,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南北铺子竟是你这丫头搞的鬼,现在想想,恐怕那时候你就被盯上了。”老夫人似乎无意中把苏霍给卖了。
“您认识马石谷?他还来过将军府?”覃予听老夫人如此说,细细想了想,也是那个时候马家出现在她的视野,也是那个时候马石谷对南北铺子施压。
“马家与我的母家西宁王府也是有些渊源,知道一些,马石谷也来过几次来我们将军府。”
“您跟我说一说马石谷那人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覃予来了兴趣,老夫人竟然还知道马石谷。
老夫人倒是不相信覃予回一点都不知道马石谷,“马石谷与你对峙将近四个月,你一点都了解?”
“马家虽然位列南梁第二商贾,可马家家族太过神秘,马家掌家一脉更是无人得知是什么人,马石谷虽然出现在孙女的视野,可其他的又怎么能是孙女能轻易了解到的,对于马石谷我也只知道‘马石谷’这三个字而已,孙女了解的不多,但对于已有应对之策。”
“哦,说来听听。”
覃予坐正了,把她在广南州秘密建设南北山庄的谋划说了,“孙女一开始把水云台抛出来,就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在这几日,广南州的消息就能传到东京,这也算是孙女的投名状,孙女想要拥有自己的势力,一定不能受制于人,但马家这个大腿孙女还是想要靠一靠,既不是投诚也不是对立,孙女想要合作。”
老夫人又有点不理解覃予的所说的了,“合作?”
“嗯,合作,我想要马家的扶持,马家也想要我的帮助,既如此,何不利益最大化?我能靠山马家这个靠山,将来南北铺子在马家的保驾护航下,会少走很多弯路,也能规避很多风险。”
老夫人知道劝不住,看到覃予的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老夫人也深知这样的人拦不住更挡不住,如此老夫人不想当绊脚石,更不想拖着她的后腿,就在这一刻,老夫人已经决定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为她保驾护航,让她少受一点苦是一点。
老夫人没跟覃予透露马石谷的真实身份,覃予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把覃予打发到西暖阁,上一年年前年后,覃予也是住在太和堂西暖阁,与老夫人的卧房只有一墙之隔,一门而入。
梅染已经铺好床,老夫人早早让人收拾出来,一应用品都是干干净净的,锦妈妈亲自伺候覃予洗漱更衣,直到躺下,覃予枕着满绣金丝软枕,伸出手来拉着锦妈妈,问出心中疑问,为何老夫人发现她经商一点都没有生她的气?还有老夫人为什么会理解她?
梅染给锦妈妈搬了个杌子,才退了出去,百草已经回到老夫人身边,锦妈妈本就有话要教导覃予,所以自然而然留了下来,给她胳膊擦了点药酒,覃予身上都是淤痕,锦妈妈心里很不好受,金玉一般的孩子怎么就被打成这样,要养多久才能养好?
锦妈妈心疼覃予那么能豁得出去,没有跟覃予讲什么大道理,而是跟她说起老夫人年少时候的事儿。
“老夫人生于清明子时,当时老夫人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西宁王苏扶正在巡防嘉玉关,苏扶失足掉落城墙,不幸失了一条腿,消息传来,加上宁王府内斗汹涌,当下有人说老夫人是不祥之人,而后出生不足两个时辰的老夫人被当时老王太妃活活埋进花盆里,幸好当时的世子爷苏夷道拼了命才把老夫人从土里扒了出来。
而后第戎骚扰攻打嘉玉关,本不是大战,可苏扶旧伤未愈,竟战死,当时的老王太妃一口气上不来,也撒手人寰,虽然守住了防线,可接下来西北大旱三年,宁王府里面一连两次大丧,老夫人成了王府里天降的灾星,老夫人生母为了保护老夫人,活生生被逼死,老夫人才得以平安几年,后来苏夷道顺利继承王位,对老夫人的看顾少了,当时的太妃性情突然转变把苏扶的死算在老夫人头上,老夫人......也中了毒,所幸那时候医官唐家也在宁州,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覃予听着锦妈妈才说了这么一句,脑子里浮现那个画面,与她出生时候也是因为生辰在鬼节子时被覃家老太太活活摁在水盆里的场景是何其的相似,不由得红了眼眶,“原来我吃过的苦,所经历的绝望,祖母都经历过,难怪她老人家......”
锦妈妈叹了口气,“您不是问为何老夫人不反对您继续经商吗?因为老夫人曾经跟您一样,为了改命,所做的远比您要多得多。”
覃予翻了个身,闭上眼防止自己的情绪低落被锦妈妈看到,“妈妈,您能不能跟我讲一讲?我心疼祖母。”
“老夫人十二岁,西宁王府偏房接连夭折两位少爷,西宁王府苏氏宗族以天命为由,逼迫西宁王苏夷道与其妻子交出苏莱尔,为保护苏莱尔,王爷王妃不惜与族人作对。
老夫人也是那个时候幡然醒悟,自知就算她不惹事也会有人要了她的命,所以从十二岁以后,老夫人就跟在苏夷道身边,进了军营成为一名军士,舞刀弄枪,练功比武,一遍遍被人打趴下,骨头裂了又好,伤口结痂又来新伤,老夫人那几年吃了这世间所有的苦,带过兵打过仗,冲过锋,陷过阵,杀过人也被人杀过,老夫人当年硬是在西三州闯出自己一番天地,让西宁王府的人从此闭了嘴。”
覃予心神荡漾,想着原来老夫人从不信命是因为老夫人以自身经历改了命,老夫人是天山的雄鹰。
“就这样就算是改了命?”覃予说道?
锦妈妈呵呵笑着,“傻姑娘,算不算由不得王府的人,敢说不算的,让他尝尝老夫人的拳头硬还是那些人的脑袋硬。”
覃予不说话,这个世道,向来是强者说了算。
锦妈妈一手搭在覃予胸前金丝线满绣福纹的被褥上,轻声道,“这世间,女子活得尤为艰难,想要立足于世,所得三点便能平安一世,一是出身,老夫人出身一等一的好,这就有了本钱底气,二是运气,老夫人虽然命不好,但幸运的是有个好哥哥好嫂嫂看顾,这就多了份希望,三自然是本事,老夫人从军之后硬生生的做到了两万青铜军臣服,打到敌寇闻苏莱尔之名就心惊胆颤不敢侵犯宁州边境。”
“所以,我出身覃家,又有卢家看顾,父母健在,还有苏祖母疼爱,卢家待我如亲女,这便占了两条,其实我是幸运的。”覃予说道。
锦妈妈点了点头,“姑娘如今的心境不就跟当年的老夫人一样?老夫人进了军营,姑娘从商,都是为的是手里有傍身的本钱,更为的是以后能给自己掌控自己命积存更多的实力和势力,只是姑娘,这里毕竟是东京,一个大家族盘根错节,万不能生出一点龃龉来,您从商的这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是您母亲、父亲能不知道的尽量不要知道,多个人知道多一份风险。”
覃予点了点头,她只打算让老夫人知道而已,“妈妈,我记住了,其实我没想着瞒着祖母。”
“好孩子,老夫人虽然对内宅这些勾当不太明白,可对大局看的清楚着呢,您不必担心老夫人会责怪,老夫人今日的教导您也要记在心里。”锦妈妈安慰道。
覃予没再说话,闭上眼想着老夫人,老夫人也是个可怜人,锦妈妈给她掖了掖被子,眼见着她平平静静睡着才吹灯出去,关上门。
西暖阁与老夫人床榻卧房只有三四步的距离,老夫人也已经躺下,屋子里还留了一盏莲花琉璃灯,灯火很弱,这盏灯跟了老夫人几十年,老夫人只有点着灯才能睡着。
锦妈妈端起莲花琉璃灯撩开床帘,老夫人果然没睡着,翻了个身,平和说道,“阿茶这丫头,你怎么看?”
锦妈妈把灯搁在床头红龙木小茶几上,给老夫人拿了个枕头垫在老夫人肩膀下,自己坐在床边才慢慢开口道,“姑娘所思所行超脱世俗,有心机有盘算,杀伐决断之力恐比年长男子还要胜几分,可就是太豁得出去了,受了多少伤。”
老夫人担心的就是这个,“这孩子心志太成熟了些,小小年纪就如此破釜沉舟的行事,恐不长久。”
锦妈妈也是担心这个,“短短一年时间,建立起别人几辈子才能做到的家业,其中搏杀决断何尝不是您当初走过的路?”
老夫人年少时第一次带兵,破釜沉舟,那年冬日上了战场,破釜沉舟白白搭上近百条青铜军性命,最后......只有她活了下来。
这是她深入骨血的教训,也是她一生的噩梦,没人知道那时候老夫人发生过什么事儿,只有锦妈妈知道。
锦妈妈握着老夫人双手,是心疼是安慰是劝说,声音颤抖道,“老奴心底是不愿姑娘冒险,可姑娘的性子跟您一样,手里要掌控自己的命,老夫人您多花点时间慢慢调教茶姐儿,茶姐儿定然不会走您的老路。”
老夫人情绪低落,从那恐怖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叹气道,“别的小姑娘十二岁,还在阿娘怀里撒娇呢,阿茶这孩子,我倒宁愿她不懂事,可不让她见见风浪我们这把老骨头能护她多久?”
锦妈妈轻声,“夫人……您别这样说,这一切不是很好吗?茶姐儿聪明,有盘算,会不一样的。”
老夫人也不想那么多了,当下就看覃予怎么破苏霍的局了。
“对了,她身边那几个大丫头可信吗?”老夫人想着如今不同往日,覃予身边的人必得更上一层楼才行。
锦妈妈温柔道,“您当初给姑娘挑丫头的时候,满府的预备女使里挑出来梅染、竹月、青鸦三人,底子都很干净,性情都好;梅染沉得住气,顾全大局,竹月是个管账的好手,青鸦最踏实,干活利落,都是心眼好的,姑娘这一年多来早就把三个大女使收入麾下,用人御下手段您如今不也看到了?个个都是好的。”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是想着给她几个好用的下人也就足够了,如今……古今多少背叛的口子都是从身边的人撕开的,况且阿茶经营那么大个产业,将来产业只会更大,光有她们还不行。”老夫人看着锦妈妈,女使毕竟只是女使,成不了帮手。
“世子爷不是已经盯上姑娘了?姑娘也有意靠着马家这个靠山,能不能……世子神通广大,若能看顾姑娘一二也就不怕了。”锦妈妈已经打起了苏霍的主意。
老夫人摇了摇头,“阿茶是有意归于马家治下,阿茶建立起自己独立势力之前,平戎那小子能看护阿茶一二,也就好了。”
锦妈妈欲言又止,老夫人说道,“你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锦妈妈犹豫了会儿,还是说了,“您不是也看好姑娘将来配我们二爷,横竖不用外嫁,以姑娘的智慧在将军府这一世定能平安康健,何至冒险经商?商贾之道可比内宅那些弯弯绕绕要肮脏险恶的多,姑娘一不小心还不给豺狼活吃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棋哥儿那孩子你也看到了,让他娶阿茶不如要了他的命,更何况两人还差了四岁,他每日在风口浪尖晃荡,早日娶亲生子绵延子嗣才是正理,至于阿茶不管日后落到我们家还是……有些要经历的都要经历,不管以后是阿茶还是将军府遇到风浪,也不至于任人宰割,不至于像紫萼一般……将军府还是要有一个担得起来的人,不然我就算闭上眼也不能瞑目。”
“可姑娘毕竟是覃家的姑娘,将来要是落到别处……”
老夫人眼波一横,锦妈妈的担忧顿时缩了回去,心底暗自嘀咕,到时候覃予脱了卢家,还会看顾卢家吗?
老夫人明显有些不快,道,“你这老货,没得看轻了阿茶,阿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孩子的性情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倘若真是你口中的那般忘恩负义之人,此时当是眈于享乐,何必化名田茶孤注一掷经商?又何必与我们坦诚?她不是池中之鱼,总有一天她会化身成龙……”
锦妈妈也叹了口气,“是老奴的心狭窄了,不过看着二爷从军前对我们姑娘真真是不同往日,给我们姑娘买好吃的好玩的,也肯同姑娘一道儿上学塾,听说二爷得知姑娘中毒当晚,两人在白鹭汀静坐说话儿说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自那以后二爷再也没有躲着姑娘。”
“孩子们的事儿且顺遂天意吧,出嫁是女子第二次生命,姑娘在家时千娇百贵,嫁人了哪个不是委屈求全?阿茶的命太重了,她的心也什么都放不下,都想身边的人好好的,她将来能留在身边最好,倘若......。”
老夫人垂眸,倘若不能,将军府以军武立府,不像文臣氏族,卢家时时刻刻处在刀尖之上,二十年前佛王谋反,皇帝忌惮兵权,卢家最怕不安宁,卢棋将来必定担起卢家晋北军,他的妻子必定是一位能担得起来的人,是阿茶最好,倘若不是,阿茶也能庇护卢家一二。
“老夫人……”锦妈妈叹息,老夫人倒不开心了,“你这老货,唉声叹气算什么?”
锦妈妈翻出袖口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真假难辨的笑容,“是是是,夫人您说的是都对,有老夫人在,姑娘定能平平安安的。”
“你尽快把阿茶的事情一五一十弄清楚......平戎那小子伤了阿茶倒不至于,但也不能让他做的太过。”
“您放心......”
“明天起,阿茶外出要是去南北铺子就让百草贴身跟着,百草是你看着长大的,忠心耿耿,身手好,一手北漠弯刀耍得行云流水,护着阿茶不成问题。”
锦妈妈有点担心,“可百草毕竟是那两人的女儿……”
“这算是百草重生的机会,将来如何就看她怎么做了,当年把她从幽州带了回来,也是时候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路。”
锦妈妈低着头,紧紧握着老夫人双手,“夫人,这些年都这么平平淡淡的过来了,以后有了姑娘,您可就不平静了,值得吗?”
老夫人哼笑一声,“正是平平淡淡过了那么些年,也该活动活动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