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棠不由笑了,前段时间手术完医生喝葡萄糖的照片被挂上网,搞得人心惶惶,他们偶尔也会拿着个来自我调侃。
回到家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谁让那一台手术做到了天明,回家都没时间。
带教老师原本还说帮江海棠请个假,最后还是江海棠拒绝了,连上两天班,昼夜不停,江海棠开了门随意把鞋踢到一旁,连挂包的力气都没有,瘫在沙发上闭目。
累到极点却还是记得给温久盈去一个电话,两天没联系了,这人也不知出的什么差,对话框里全是她发过去的消息,那边竟是丁点声息都没有。
可令人诧异的是,电话铃声竟然在卧室响起。
江海棠艰难离开柔软的沙发,趿拉着拖鞋往里走,她没开灯,温久盈也没开,不止没开,连房间内的窗帘都拉上了,整个房间黑漆漆的,她用手机亮着光才找到了在床上摩挲手机的老实人。
“我在这,不用找手机了。”江海棠把电话按掉,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了,脱了衣服钻到温久盈身边,黏黏糊糊抱着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温久盈回抱住人,江海棠的温暖让人眷恋,好似她出现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暖和了。
可这样的温暖终究不属于她。
她更适合那个没有爱的,不被偏爱的,孤独的世界,违背命运的安排,固执的去追光,最终的结果并不是她追上光,而是光被她拖拽到这个破烂的世界。
十三年前是这样,十三年后还是这样。
温久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恨谁怪谁,或许谁都不该背负这样的罪责,每个人都是被命运缠好了线走在路上的傀儡。
“棠棠,你走吧。”她说。
江海棠困得一塌糊涂,迷迷糊糊只听见老实人让她走,她轻笑着,带着困意回复:“我去哪里呀?”
温久盈低头,亲了亲江海棠的发顶,一次过后,又是一下,也许今天过后,她再也没有资格抱着江海棠,又或者……
她从来都不配。
“去援非,去实现你的梦想。”
困意瞬间消散,江海棠睁着眼睛,试图在黑暗中与温久盈对视,“援非怎么就是我的梦想了,乱说的。”
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逐渐升腾,“你说的让我走,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黑暗好似给温久盈施加了更能自如的buff,她的语气沉的好似一口幽井,带着江海棠的心一同跌落,冷漠极了。
江海棠撑着身子,打开室内的灯。
白光明晃晃撒下来,照得温久盈的脸一派惨白死寂,她像一个老旧失修的傀儡人,连眼神带着空洞,只有望向江海棠的时候,漆黑的眸里才会闪过星星点点的光,然过去长长久久亮起的光在这一刻也熄了,好听的声音从那张被咬得破破烂烂的唇中溢出,“江海棠,走吧。”
别再为了她牺牲,也别再为了她付出。
她偿还不了。
反倒受她连累,被肮脏的鼠辈觊觎。
光是想想温振翔同她说的那些话,她就不敢多看江海棠一眼。
温振翔是鼠辈,她又何尝不是,他们流着同样的血液。
江海棠深吸口气,似是仍有些不敢置信,“是谁告诉你,援非是我的梦想?”
温久盈沉默不语。
江海棠反倒笑开,只是笑意多少带着几分冷:“别人说的,你信,你连回家来问问我都不愿意,温久盈,我在你这里是没有可信度吗?”
话毕,她又抓着温久盈的手,“我没有援非的梦想,阿盈,我不想走。”
“十三年前,你因为我,才去的毕县。”温久盈闭目,不忍心,但她无法面对江海棠,“十三年后,你又要为我,留下来,我根本不值得,我的家人还缠上你。”
她的家庭是这样的,她的人生是这样的,可她不能拖着江海棠一同陷入不可拯救的泥潭里,江家每一个都是好人。
江大夫沈大夫都照顾她。
就放她和温振翔和畸形的家庭互相纠缠吧,只看谁能把谁耗死。
她咬了咬牙,试图从江海棠手中把手抽回来,江海棠却握得紧,她低头,一根、一根,把她的手指掰开。
“我以为我努力往上爬是可以给你幸福的,可实际上,我做不到。”温久盈最知晓要如何把江海棠从她身边赶走,她咬着软肉,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到底对上了江海棠的眼睛,“你问过我,我喜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不喜欢,棠棠,我很累。”
“我不喜欢做温总,不喜欢忙碌的应酬和工作,可我不这么做,我连你喜欢的东西都买不起,你的手表,五十万,你的裙子,三十六万,你的手镯,三十万。”
全是温久盈一手置办下来的,不是江海棠过去衣柜里量身定做的款,但是她能给出的全部。
可这样的全部,在江海棠的衣橱里,好似沧海一粟,只因为是她买的,江海棠才时常拿出来穿。
“爱你是一件很累的事,棠棠。”
而她温久盈不想仗着江海棠的喜欢就让江海棠和她一样,私人时间穿着最多五百一千的换季打折衣服,江海棠生来就是高山上的明珠,她不该向下飘。
眼眶又涨又酸,江海棠不由苦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她抬手抹去,“我没有想让你那么累的,阿盈,我只想你高兴。”
她知道过于辉煌的家世带给温久盈什么,是以初时她忐忑不安,在温久盈艰难创业时尽上自己一份心意,直到她事业小有成就,江海棠才算小松一口气。
“十三年前,我是怕家里不同意我给游戏网友转账,和家里说,只要他们帮我,我就任他们安排。”眼泪阻挡了江海棠的视线,她竭力控制着语调,可还是带了些颤音,“但不是因为你 ,我也会被送去,在你的事情发生前,爸爸已经和我说过,我只是那这件事做了筹码,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
“风风之所以一直顺着我……”眼泪一滴滴往下落,被子上溅开一朵朵水花,江海棠扯着被泅湿的被套,有些哽咽,“是我替他走了家里安排的路,他觉得对不起我,他是哥哥,却害我失去了未来所有的可能。”
“援非的事,我没那么着急,江家每隔几年都会组织医疗队去,不是这次,还有下次,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对,我不想你烦,你家人……”
江海棠说不出更多为自己辩解的话,她们之间的矛盾在于钱,在于家世,她无法说出只是觉得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也无法当着温久盈的面去说温家人的不堪。
家人一损俱损的特性就在于此,温久盈可以指责她的家人,江海棠却不行,她不想给温久盈带去一丝一毫的难堪。
哪怕温久盈让她走。
“你原谅我……”江海棠上前,捧着温久盈的脸,想和过去无数次那样,耍耍赖,撒撒娇,温久盈就不会跟她认真下去,“你原谅我吧,姐姐。”
“棠棠,”温久盈别过脸,躲开江海棠的吻,她抓着江海棠的手腕,“我没有怪你,我只是累了。”
她疲倦于维持这样虚伪的体面,她想撕下脸上戴着的令人作呕的,与世无争的温润面具。
她渴望一个没有任何人在的地方让她肆无忌惮的放声尖叫,任由她野兽一般嘶吼怒骂也无人在意,疯狂过后烟消云散零落成泥,瘫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安安静静看着曜日高悬,直到腐烂变质。
“对不起,我不想再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