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这趟过去,耽误了这么久,可是一开始没见到公子?”
田瑶在院子里守着,一听到传来的动静,就迎了上去。
她接过田成手里的食盒,跟在后面嘘寒问暖道:“府中的仆人,方才来报,看到大批的侍卫,从小院出来,公子没有为难父亲吧?”
“没有,没有。”
田成摆摆手,神情喜悦依旧,心中就像是吃了蜜一样。
成蟜透露出来的口风,是对自家女儿有意的;回到家里,自家女儿对自己还是很孝顺,很关心的,田成焉有不喜之理。
“瑶儿,你再熬一份粥,为父再走一趟,给公子送去,先前的粥有些凉了,我担心公子吃坏肚子。”
“你先去把粥煮上,为父在书房等你,有话对你说。”
田成还没有让喜悦冲昏头脑,说白了,今天只是有些苗头,根本就称不上稳固可靠。
答应了成蟜要送份热粥过去,就得尽快送去,不能让对方等的太久,免得好事变坏事,喜爱变厌恶。
田瑶叫来亲近的侍女,给对方了一个眼神,并把手中的食盒让交给对方带走,她则是声音淡淡:“方才仆人来报,我就猜测,父亲那时才有机会见到公子,再好的粥也无法食用了,我就又去煮了两份,没想到刚刚好。”
“两份?”
田成短暂的诧异后,发出爽朗的笑声,今天的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好。
一份是为成蟜准备的,一份是给他这个做父亲的准备的。
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你随为父来,有几句话和你说。”
“是。”
别看是深夜,田成只觉神清气爽,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成蟜公子亲口所说,义妹灵动之处,令人喜爱,依为父判断,他八成对你有意。”
田成捏着下巴处的短须,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串联起来,说道:“平日里,我只道秦王宠爱公子,凡他所求,必有所依。今日方知,秦王的宠爱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束缚?”
“瑶儿,不要丧气,只要他对你有意,即便是身份悬殊,也不用担心,秦王那里,就看公子安排吧。”
田成犹豫了一下,隐瞒了成蟜给秦王写信的事情。
事后细想,他便是觉得,这件事还真有可能和田瑶有关。
成蟜对田瑶有意,又担心秦王那里不过关,就认作义妹,谨慎行事,并未许下任何承诺,以免将来食言。
以成蟜的身份,宠幸过的女子不计其数,何曾在意过秦王的态度。
莫非是……
钻过门缝的小风,吹醒沉浸在臆想中的田成。
这种事,最忌讳无端臆想,虽说田成不是无端,臆想终是没有尘埃落定,变数太大,不好说。
“为父相信你。”
“我这就再去一趟,再透透口风。”
田成就只是给田瑶提个醒,再多的建议,他就没有了,接下来如何,就看她怎么做了。
成蟜那个人,不喜欢虚伪,也不喜欢套路,今天安排女儿送午膳,已是冒了风险,好在结果不坏。
田瑶一直没有接话。
直到此刻,她动身走了出去。
“女儿去给父亲取粥。”
少顷,田瑶提着食盒返回,来到田成身边:“父亲快去快回,给父亲熬煮的枣粥也好了。”
“嗯,我不耽误,送去就回。”
田成脸上的喜色已收,他的心中既喜悦,又矛盾。
一切的一切,都要等见到成蟜,问出答案,才会有明确的结果。
……
“田大人来的好快。”
成蟜是真的吃惊。
熬粥这么快,他家用的是预制粥吧?
田成不知成蟜心中所想,只是一味把粥取出来,正在思考着怎么套话,也不回答。
他亲自盛一碗粥,放到成蟜面前,说道:“小女听到这边的动静,以为公子忙碌,没空喝粥,就又煮了新的备上,所以才会这么快。”
“义妹果然是心细如发,体贴入微,我这个做兄长的,有福气了。”
成蟜端起粥碗,红枣莲子粥的温热,通过碗壁传递到他的手掌,还真是新熬煮的。
他挖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送进口里。
“果然不错,比那凉粥确实好喝多了。”成蟜夸赞道。
田成在一旁守着,等到成蟜吃的尽兴,他才敢把准备好的话术拿出来试探,道:“公子千里赴齐,已是不易,到了临淄还没有好好休息,就要给秦王去信,公子心系国事,在下感佩之至。”
“什么国事不国事的,从齐国宗室女挑一个做秦王妃,这件事全天下都知道,用不着我给王兄写信。”
成蟜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看到一粒莲子,开心地挖进嘴里,咀嚼起来。
“虽说秦齐联姻,世人皆知,可宗室女不少,品行多有不同,公子还是要好好挑一挑的。”
田成眼珠微动,一语双关。
成蟜盯着勺中的一粒莲子,顿了片刻后,放回到碗中,重新搅进粥里,笑道:“怎么,田大人不知?这件事情,我已经托义妹帮忙了,她没告诉你吗?”
还真没有!
田成讶然……成蟜的行事,他捉摸不透,也懒得琢磨。
只是,才见了一面,瑶儿就跟成蟜一条心了,田成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成蟜起身,绕到田成身边,小声神秘道:“我给王总写信,为的是一件个人私事,田大人不用担心。”
“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
成蟜离得远些,冷哼道:“那个后胜,莫非真以为本公子到了齐国,就要乖乖任其拿捏不成?”
“他若是识趣,最好亲自找本公子道歉,若是依旧刁难,休怪本公子任性一回,拉上赵楚给他点教训。”
成蟜怒目圆睁,似乎真的满腔怒火,恨透了后胜。
田成不明真假,但牢牢记下了一句话。
那就是,信中是个人私事。
只此一句,田成的臆想,就又要快控制不住,自行衍生发展。
为了不露出马脚,田成急忙告辞:“此等机密,并非在下可以聆听,入耳之言,实非本意,还请公子慢用,在下就此告退。”
听成蟜的弦外之音,所谓的个人私事,一定和瑶儿有关。
返回齐国的路上,两个人几乎每天见面,从未听说过他有私人问题。
到了临淄,见了瑶儿,就有私人问题了,那这个私人问题和瑶儿有关,也在合理推测范围内。
八成是正夫人的人选,成蟜有意瑶儿,除此之外,田成想不到,还有什么是成蟜无法自主决定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他才着急离开,所有真实的情绪,等离开这座院子,才敢流露。
“我与田大人,不说相交莫逆,那也是交情甚笃,咸阳至今,你我相处和谐,这么点小事,对外人来说,称得上机密,可依你我交情,这只不过是闲时交谈,无关其他。”
成蟜回过身,看着田成盯了好一会儿,才露出和善亲切的笑容,房间内的气氛,再度为之一松,他随着田成走了两步,把人送到门口,道:“时候不早了,田大人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劳烦尊驾略备薄酒,把今天未见到的客人请来,宴饮欢尽。”
“公子请放心,明日在下会好生安排,绝不会误了公子的要事。”
“那就多谢了。”
“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夜色微凉,公子留步。”
田成跨过门槛,转身拦住想要往外出的成蟜,话语中是真切的关心,并非完全是客套说辞。
“慢走。”
成蟜挥着手,目送田成离开。
人影完全融合于夜色的瞬间,成蟜脸上的笑容,同时消失不见。
关好房门,回到房间里,把临时放在床下的“证据”拖出来。
一块大小适宜,拿握方便的石头,一个铁制的容器,里面是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萝卜块。
其中,一些萝卜上面,还染着红色的颜料。
旁边,还放着一块棱角分明,细长条的萝卜,其底部有一小节也透着红色的颜料。
成蟜抱着容器,躲在屏风后面,倾斜一定的角度,一边用手里的石头,砸着容器里面的萝卜块,一边小声抱怨着:“这个田成,险些坏了我的大事,幸亏我没有让人笼起篝火,架一口锅,把萝卜扔进去煮,返回的这么快,一准发现异常。”
“啊,啊啊啊!”
成蟜砸了没两下,把手里的石头扔进去,发出痛苦的吼叫:“该死,该死,该死!”
“煮萝卜,剁萝卜,捏萝卜,扔萝卜,消灭痕迹的最佳方法,都怪田成,本公子恨他。”
成蟜把容器推到旁边,握住一旁的细长萝卜,伸进容器,把萝卜块扒拉到一起,堆在旁边。
他则是握着细长萝卜,用力抵着器底,手上运行不规则的轨迹,试图把上面的文字磨掉。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最开始,刻一方王印,再刻一方私印。
成蟜的想法也很简单,利用一下燕太子丹和王兄曾经的私交,写一封私人书信,请人帮忙做事,并许下一些对燕国有利的好处。
另外,再写一封国书,若是燕太子丹说不动燕王喜(或者燕太子丹贪心,想要得到更多,直接交了国书),那就把国书交上去,里面开出了更好的条件。
结果无非两种,燕太子丹劝动燕王,秦国的付出,相对少一些,成蟜就当是欠姬丹一个人情,将来想办法还给他。
若是秦燕达成国书上的协议,那就公事公办,等赵国的事情处理完,姬丹贪心吞下去的东西,必须只多不少的吐出来。
理想很丰满,可惜现实太残忍,两块大萝卜,他又不是李信那样的莽夫,一口气就干完了。
这得磨到猴年马月去……
成蟜再一次,怨恨田成,送来的粥,真的不好喝,连个咸菜,腌萝卜都没有,实在是太淡了,也就红枣和莲子可以让成蟜有些食欲。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换做平时,他喝不下去这碗白粥。
……
“瑶儿,瑶儿!”
田成出了小院,脚步不知不觉地就快了起来,两个院子本来就只是一墙之隔,他很快就回到了内院。
一过院门,就把手中的食盒,交给了路过的添灯油的仆人。
田瑶还等着父亲回来喝粥,并没有直接回房间休息。
听到父亲略些急促的喊声,一向行事沉稳的父亲,忽然这般姿态。
田瑶联想到不久前,父亲告诉她的话,也不免想象力丰富了一些。
她动作不敢迟缓,刚刚迎到门口,打开书房的门,就看到了父亲那种掩不住欢喜的面容。
“你去后厨,把煮好的粥端来。”
田瑶把父亲让进书房,打发一直陪着她的侍女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田成憋在心里的欢喜,终于有了可以分享的对象,共享喜悦道:“好女儿,若是为父所料不错,不久的将来,你就会成为成蟜的侯夫人。”
听到此话,田瑶方才的猜想,不仅得到验证,甚至更进一步。
侯夫人,她还从来没有想过。
身份地位的悬殊,让她不敢去想不现实的事情。
她没有意识到,红霞飞云,脸颊通红。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父亲那里,想要听听父亲的依据,她生怕父亲是妄加猜测,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田成也不负田瑶所想,不用女儿询问,紧接着就说道:“成蟜今晚闹出这么大动静,前后街巡逻的队伍,他们一定会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到后相和大王那里。”
“当他们得知此事,一定会以为成蟜有什么不得了的谋划。”
说到这里,外面传来敲门声,田成敛了语气。
田瑶动身,到门外接过侍女送来的红枣莲子粥,顺便把人打发走。
她把红枣莲子粥送到父亲面前,知道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到一旁等着去了。
田成看了眼红枣莲子粥,并没有动手的意图,须臾功夫,他就有了打算。
粥可以晚点喝,要紧的话,得马上说完,让女儿安心放心,也给她信心。
“成蟜私下向为父透露,他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只是为了给秦王写一封信,而信里面写的是一件他的个人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