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姑姑说的一样,很多快乐跟金钱无关,金钱也买不到那么多阳光多彩的日子。我们一直在新吴读完了初中和高中,才去外地读大学。
晓如文采好,她给很多家杂志写稿,也有好多人给她写信。姑姑每次路过邮局,都能拿回一大摞信件来。我想偷偷打开看看,听到姑姑指使我去买些葡萄酒回来。
“买那个干什么?”
姑姑说:“你们快开学了,咱们吃一顿好的,庆贺你们要上大学了,也当是离家前最后一次家庭聚餐了。”
我过去抱着姑姑,委屈巴巴地说道:“姑姑,其实我舍不得离开你。”
姑姑拿菜轻打了我一下,笑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腻歪,快去吧,晓如也要下班了,你接上她一起去。”
我们三个空闲时间就做些兼职,这个假期晓如都在一家杂志社上班。我去接她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对她很是殷勤,还要开车送她。
“别人对你好,你怎么不去坐他的车?”看到有人缠着晓如,我就很生气,但也没办法,就是有很多人喜欢她。
晓如把包放进车娄里,笑道:“谁让你才是我的专用司机呢。”见我有些生气,她拿了纸巾给我擦汗,又说:“渝州,别人都不能跟你比。”
我心里得意,却又假装还在生气,“我有什么好的啊?”
晓如柔声道:“郎艳独艳,世无其二。”
“嗯?什么意思,我可听不懂!”我故意又问了一遍,晓如红了脸,坐到后面去了。
葡萄酒都好贵,我出门时带的钱只够买一瓶最便宜的。晓如指着中间那两瓶,问我好不好,我想说好,但兜里的人民币不允许我答应她。
我拎了一瓶,说:“买这个吧,我不爱这些,一瓶就够了。”
晓如从我手里夺过,放了回去,然后拿了那两瓶就走,“渝州,这次你得听我的。”
晓如拿钱结了帐,我问她哪里有这么多钱。她说:“你和雪松的钱都交给姑姑了,我没有,姑姑不要我的钱,让我自己留着花。”
姑姑很信任晓如,家里的钱都是姑姑和晓如管着的。我和表弟神经大条,确实也没那个心思。
我载着晓如往回走,远远看到表弟和李惠惠在那边说话。读高中时,李惠惠就又和我们一个学校了。我瞧着她和表弟的日常跟小情侣似的,就忍不住打趣一番。
我拨铃叫表弟,“雪松,晚上家里做好吃的,叫惠惠一起来啊!”
表弟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李惠惠大大方方道:“谢谢渝州哥,你告诉阿姨,我一会儿就过去。”
我跟晓如说:“你猜,再过几年李惠惠是不是就是咱家的人了?”晓如笑了笑,没有说话。我问她笑什么,她说:“惠惠是个好姑娘,姑姑也喜欢她,我替他们开心。”
我们一路走来,路上好多小车跑来跑去,街边也都是很漂亮精致的大房子。我突然很憧憬明天,就说:“晓如,以后我会很努力挣钱,咱们也住这样好看的大房子,等我有钱买车了,每天带着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晓如说:“渝州,除了李惠惠,咱们家还会有别人吗?”
我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就说:“有啊!还会有别人的,等我结婚,人不就又多了吗?”
晓如不作声了,一定是生气了。我停了车子看她,她低着头不理我。
我凑到她耳边说:“等我们结了婚,就会有很多小孩子啦,家里就更热闹了。”
晓如红了脸,嗔了我一眼。我飞快地在她额角亲了一下。这一下,我们两个的脸都红了通透。
余晖绚烂,清凉的风吹着我们欲说还休的爱意。晓如低声道:“你不学好,我回家要告诉姑姑。”
我没皮没脸地说道:“好啊,你告诉姑姑,我要娶你,让她给咱们准备着。”晓如打了我一下,也笑了。
我载着晓如,沿途谈笑,那是我们美好纯真的少年时光。
大概是上天也嫉妒我们的快乐,苦难兜头而下,后来的故事疼痛不停,是梦里也不敢回忆的凄凉。
我看着晓如日渐苍白的脸色,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无奈和绝望。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替晓如承受,奇迹始终没有出现,我有以命换命的决心,却没那个本事。
花朵日渐凋零,无歌无光,惘然凄怅。
陆明给我钱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魔怔了。无论如何,这些纸张可以帮晓如延长生命,于我而言,每一日都是奢侈的。
姑姑问我哪来的钱,我不肯还回去。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没有计较的意义了,只要晓如活着。
晓如听到我和姑姑的对话,说:“渝州,你把钱还给他,我不要。”
我说:“你不要,我要!”
“他家里已经没钱了,他从哪里弄来的钱?渝州,我都要死了,你不要再让我多增罪孽啊!我多活一日,大家都跟着我受罪一日,你以为我还留恋吗?”
晓如很坚决,她那样看着我,我认输了。
我去找陆明的时候,警察也在。陆明气得大喊大叫,骂我,说我会后悔的。
后悔是活着的人才有的情绪,我失魂落魄地回了病房,枕在晓如手边,平静道:“晓如,你别怕,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晓如轻轻摇了摇头,即便经历了那么多痛苦折磨,她的脸上也始终带着温柔地笑意。她说:“渝州,我要走了。只是很对不起你,以后的都不能陪着你了,还带给你这么多沉重的事情。”
我握着她的手哭,心痛难以自抑制。
晓如拭了泪,又对我说:“渝州,真的很谢谢你,你带给我的都是快乐,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我死后,你不要想我。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很长。”
我大哭,晓如很固执地要我答应她,要好好地活着,以后再找一个好姑娘,开始新的人生。
所有人的劝慰都没用,我不需要,我只想陪着晓如。
我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再也感知不到世界的存在。我好像在生死轮回间徘徊了很久,却再也不见晓如了。
某个瞬间,我清醒过来,想到那些竟然是二十多年前开始的故事,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彻底结束了的。只有我沉浸在梦里,即便是清醒过来,也觉得世界变了,索然无味。
很多时候,我只是去做该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情绪。再后来,我接受了晓如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心里空了,不再那么难过了,也没有什么温暖的期待,只是平静地生活着。
我想,我替晓如再看看这个美丽又残忍的世界吧,以后讲些好的给她听。如此日复一日,时光逝去无声。
我站在灰白色的场景里,长久缄默。十年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生死见得多了,也就看淡了。然后,整个人就进入一种静音模式。不争不抢,除了责任,别的都能泛泛而过。
外面有水声涌动入梦,过去又被封闭起来,思绪回到了现实。
我想到刚刚还在和老大、二哥还有路博他们喝酒聊天。日沉月生,荷花开了那么一大片。还有一个人,很重要。对,我是要找若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