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足有人那么高。星河在饥饿的视线下凹了曲线。
大锅还在咕嘟咕嘟地烧着水，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神明沉默地站定在好似野人狂欢的林间，一时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赶走人们的代价，是他自己直面锅内爆红的吃食。
而秃鹫是挥之不去的，他们散在四周，趴在被撸秃噜皮的树干后，亮着眼睛直勾勾地审视。
他们注意到了少年的金瞳，眼底迸射出火热的希冀。
“是…神明吗？”
“神明下凡拯救我们了…”
热切，唐突，利箭般的视线射来。
但其实，他们只是为了活着。
“神明啊，神明啊，请接受我们的祈祷，赐予我们活下去的食物吧。”
“我们已经把小娃献给了你，请拯救我们…请拯救我们！”
锅里的肉体已经软化，稚嫩的鲜香暗示着来源的年龄。神明只是再次复杂地看了一眼，便要迅速撤离。
他还是来晚了。
他怎么能忘记包子铺的际遇，而没有提前预料到，白日兢兢业业的人们，在夜晚也会化为魔鬼。
说辞为，祭祀神明。
“神明要走了…”
“不要走！请救救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明明献祭了祭品，您却要抛弃我们！？”
可他们是为了活着。
脚步蹒跚，关节肿胀，以凹陷的腹部和眼球控诉离去的神明，“你不能走，神明，你不能走！！”
与小喵并肩决绝离开后，神明忍不住细微地叹了口气。
“大人竟然出面了呢，这是没忍住？看不下去？心怀不忍？”
“不要说笑了。”
“是，都听神明大人的。”
瞥向装模作样笑眯眯的少年，神明的眼神总归稍稍放软：“这样的祭祀时常举办吗？”
小喵摆手：“他们饿了就办咯。人间遭遇饥荒，那是神明发怒的象征，为了不被神明惩罚，就只能向神明献祭了。”
“那些被献祭的孩子，会被认为获得了神明的召见。而举办祭祀的人，就被尊称为接待神明的使者。”
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畔飘忽，小喵的声音一直浅淡玩味，像是什么事都不会惊得他变了音调。
“不过这些规矩都有迹可循，比如说祭祀过后，他们就可以动筷开席了呀~祭祀只是丑恶嘴脸的遮羞布，他们一直都这样，诶呀，大人别太在意。”
神明默然，又站在高地，俯视着追在身后山脚下，大片踉跄爬行的人们。
“神明啊，你接受了供奉，为何还不拯救我们？”
或许神明并不喜欢这样的献祭。
为了子女获得神明的赏赐，在来世获得幸福，他们竟快乐地将其丢入烈火。
“神明啊，你为何不曾发言？”
或许神明已然厌恶于他们所深深信奉的荒诞。
为了平息神明的怒火，白日战战兢兢地劳作，黑夜癫狂热烈地舞蹈，干瘪的脸上晕开愚昧的幸福。
“神明啊，难道我们没有平息你的怒火，你还需要更多的孩童？”
或许神明到底还是叹气。
“那些小孩子，也有资格好好地看清世界。”
而他看到隐藏在痴狂热衷者面容下，深刻入骨的疲惫。
“可这个世界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们对着神明离去的背影哀嚎。
“我们献祭给神明，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从山顶俯视，像一只只破旧，灰暗，细密的小虫。
“如果献祭神明也无法获得赐福…我们可以将神明大卸八块，剔骨剜肉吗？”
一刻也不曾停息，在凹凸的地面顽强蹒跚。
“我们只是饿了，神明。人伦和道德与我们无关，膜拜怎样的信仰与我们无关，统治者的把戏也与我们无关。”
他们在烈火里扭曲。
“我们只是饿了，神明。”
·
“没看走眼的话，大人还到不了不吃饭的地步吧？”
将神明拐入荒凉地，着装不整的小喵翘着嘴角，卖起了关子，“您看，这是什么？”
神明讶然抬眸。或许，开满鲜花的花圃算得上世间唯一的清明。
稀落的秋草尖细而斜长，陪衬着惨白色的花骨朵，蔫蔫垂在枝头。
随腐朽的风声飘来的，是丝丝缕缕花朵的芬芳。
小喵蹲下身开启了挖掘模式：“在那里呢…哦呀，找到了~”
他笑眯眯地从地洞捞出了果子，递给神明，“神明大人吃不得腐烂的东西，总能瞧得上水果吧？”
接过散发淡淡清香的果实时，他还能看到小喵瘦弱地恍若一折就断的手臂。
他总是这么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在荒唐的末日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像自己的哥哥。
但他们其实并不相同…至少哥哥看着是一只正经神明。
不过他们都很爱调侃他，拿他当小孩子。
“其实大人果然和我们一样吧~没什么强大的神力，拯救世界也是够呛。是吧，神明幼崽~”
无言噎了一秒，神明的表情算不上好：“哥哥让我来，是相信我的能力，我一定可以拯救这里。”
“哦呀哦呀，你这副不爱说话冷冷淡淡坚信哥哥的模样，是谁教你的？”小喵反而哈哈着嘲笑，“笑一个，笑一个，还没见你笑过呢。”
默了一秒移开金瞳，神明闷了起来：“…我只对哥哥笑。”
“你哥是谁啊，很厉害吗？我没见过。”
“哥哥自然厉害，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神明…但他很忙，总是在忙更重大更严肃的事。这次他实在无法抽身，才委托我来拯救这个世界。”
“原来是这样呀。”小喵在他身边席地坐下，“大人是个通情达理又理性的神呢，可惜在这个世界，再多计谋也是一筹莫展。那群家伙，早就烂透了，救不回来啦。”
细致感受身畔的风，就会察觉少年身上微不可察的汗水味道和花香交融。小喵很瘦，单腿弯起后仰的时候，骨骼分明，细密的睫毛卷翘，毛绒绒的黑发蓬松，也没有油腻或血腥的气息。
他的眼睛是青蓝色的，一种神明很喜欢的颜色。好像映照了宁静的天空，又似一汪清泉，碎了漫天星河。
神明却摇头：“神的使命就是保护世人，我会做到的。”
“可他们信仰的不是你哦。他们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神明，你看吧，你不喜欢那种献祭，但他们还是把孩子供奉给你了。”
“说到底，这只是他们为了伙食胡扯的借口。可为了伙食，他们愿意相信这些。既然如此，你说，这世间真的需要神明吗？”
“需要。”神明这次回答得很快，反而让小喵愣了一下。
“信仰可以让人们诞生秩序的意志，但是，他们需要供奉正确的信仰。”神明起身时，正对着倚坐的小喵。
星空从半大神明的背后投下迷离的光，白色的花骨朵昂首头颅。他与他对视着，目光直直投入那溢满星辰的眼睛，“你问过我的名字，以后，叫我神千乔吧。”
“神千乔……”小喵失神了一会，青瞳晃动，散漫的动作都稍稍坐直。像真正的凡人仰望神明，抬头盯着他瞧。
又过了一会，他说，“你小心点，别碰到我的花，我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吧？”
神千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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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
作者：青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