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正经的包子铺。”厨子解释说，视线在小喵身上一扫而过，“一切按规矩来。你是地头蛇的朋友，告诉你也无妨。”
瞬间将包子铺戳得千疮百孔的视线这才慢慢收了回去。臭水沟中骨瘦如柴的人们垂下头，目光呆滞死寂，好像刚才一瞬间的兴奋只是神明的错觉。
但刚刚一瞬间如履薄冰的神明已然全都明了了。
“今天这个…”直勾勾的眼神从小喵敲击过的瓷碗移开，厨子投向神明的眼神无端阴戾，似乎话语未尽。
“欸呀，叔，今天先吃饭。我刚刚敲了四下，你得来四个包子，不能少啊。”小喵倒是笑得轻松自然，顺理成章地接过了皱巴巴的酸闷面团。
他当即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哪怕只是坐在旁边，也能想象到腥臭面团的口感，粗糙，黏腻，散发着一股诡异的酸味。
他护食似的将食物揽在怀里，没有递给神明，抹了蜜似的嘴上却是在夸他。
“你太急了叔，欠你的肯定要还的嘛。你看这位少侠多光鲜亮丽？我们肯定不跑单的。”
顶着深深的眼袋又看向柔弱精致的年幼神明，见他没有得到食物也低头一言不发，似乎对小喵的指使言听计从，厨子终是露出一抹笑，牙缝渗出微末的肉丝。
“好，你的话，我信得过。”
他们从包子铺走出，吹拂过的风明明干燥灼热，却令五感都清明了许多。
“神明大人吃不惯小人物的伙食？这可怎么办，饿着可怎么办呀？”许是看出了半大少年的好脾气，见他没有接过递出的肉包，小喵的语调调侃了起来。
包子铺正对面，蜷缩在臭水沟里的人们慢慢抬起了头。他们的身体瘦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干裂的皮肤紧贴在嶙峋的骨骼上，颧骨高高凸起。
他们只是以绝望而无助的眼神仰望着啃着腥臭包子的小喵，又惧怕着年轻力壮吃得上肉的他，一道道仰望的眼神，像无言且暮气沉沉的祈求。
小喵赶苍蝇似的赶走了他们的目光。他啃到了厚重包子皮内的一小团血肉，无法言明口感与来源。
神明在这时轻轻移开了视线，看向远方：“你没有付钱。其实你欠他们的…是人吧。”
“哟嚯，竟然不是个天真烂漫的神明幼崽。大人，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脱口而出的打趣在瞥见神明霎然危机四伏的金瞳后，讨好笑着咽了回去。
“在这饥肠辘辘的时代，货币哪有真材实料好用嘛。大家都喜欢真家伙的。”
“敲击四声，意味着你要拿我抵债。难民兴奋，因为他们认为即将见血，或许能舔上一口新鲜的血液。包子铺的规矩，是拐骗无辜的人换取吃食…”
神明轻语着，微沉的目光落到了小喵手中攥着的啃食一半的肉包，“并把他们制作成吃食。”
“…大人不制止我？”见神明拆穿了其中的秘密，小喵索性停止了进食。
“……我暂时还没能拯救这个世界，也没法帮你获取充饥的食物。”他亲眼看到神明闭了下眼睛，语气很清很淡，只是并不无力，“我没有理由阻止你的生存之道，不过往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你真有趣。”小喵笑了。直至此刻，他看似圆滑的外表下才倾露出叛逆至极的傲气，“明明在包子铺里的神明，在规矩之下的神明，只是一团任人宰割血肉欸。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神明瞥他一眼，半大的少年似乎总有种和言行相随的威势，清清冷冷，像高位者。
小喵一秒老实：“诶呀，大人先别生气，听我说。这世界都快崩掉了，谁还在乎欠多少债嘛。今儿个死一个，明儿个死一个，能多喘一天的气都是赚的。”
“他们这些还开得起店儿的家伙，肯定都是富商级别的啦。家有余粮，肯定就不缺我这欠的几斤几两咯。也就是随便骗骗他们，将来要是讨债，肯定也讨要不到大人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神明没有继续怪他，反而突然询问：“那我离开后呢？”
“…啊？什么？”
“你会被他们杀死吗？”
对上了一瞬间愣了一下的小喵的视线，幼年神明平视着因为营养不良而与自己平视的少年：“回答我。我要是走了，你会被他们杀死吗？”
小喵少见地卡壳了足足一霎，却又笑了起来：“我会跑嘛。他们可舍不得耗体力抓我。至于跑啊，跑啊，跑出他们的视线后呢…”
“如果我跑到再也没力气站起来的话。”垂下睫毛维持着笑嘻嘻的语气，人类轻快到像是开着玩笑，“就到了我被路边那些饿死鬼吃掉的时候了呢~”
神明到底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我不会让这种事继续发生了。”
“那您得解决温饱的大事。”
“嗯。”
“还得制定新的秩序。”
“当然。”
“可能那种世界确实是有。”小喵双手抱头，眯着青瞳露出阳光的笑，“但在我们这儿，有些人可能会翻脸哦。那包子铺的掌柜，要是周围的伙计都吃得饱穿得暖，他拿什么凌驾在平民之上？”
神明怔了一秒。
“你在打碎旧的秩序呀，神明大人。可如果有人不喜欢神明定下的规矩，这个世界还用得着神吗？”
·
一人一神结伴来到了荒郊野岭。
但这里其实还是充斥着人烟的，仅存的果树周围环绕着三三两两趴着的人们。他们也不说话，机械地工作着，以沉默概括苦难的生活。
他们没有轻易接近土地，只是远远地俯视。
头顶的烈日实在太毒，如针尖投射在地面。树前的人们瘦弱地只剩一具骨架，稀疏凌乱的头发蓬松着，每动一下都略显艰难。
远处巨型的大锅咕嘟着水汽，四散的人们在勤勤恳恳地剥着树皮。
遇到汁液丰富的鲜嫩树皮，或许还会加快手上的速度，颤颤巍巍拼命塞进身上的破布里。
“我要尽快去见祭司了，带我…”神明稍稍蹙眉。
“先别走。”小喵却拉住神明的手腕，露出胸有成竹的笑，“白天是白天，你就不好奇他们忙碌半天，是为了多热闹的夜晚吗？”
神明将目光一瞬间落到他们交织的躯体上，小喵似乎意识到唐突，连忙撤开了手，抿唇堆满笑容：“你会惊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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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
作者：青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