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九一觉睡醒,已是黄昏。他没有出过陈州,也不知外面世界什么样子;只知道沧州赵家,称雄北地。若要安全,自己只能向南。
此时他早已饥渴难耐,虽有丧亲之痛,在强敌的威胁之下,反而显得很是平静、理智。知道只有吃饱喝足,才有力气逃命;逃得性命,才有可能报仇雪恨。
往前走出不远,见有稀稀落落的一个村落,此时正炊烟袅袅;摸了摸身上银袋尚在,便想寻个人家讨口饭吃。
走近村庄,首先看到一个二十上下的农妇,正在村头,忙着收拾柴禾,显然准备做饭。
李三九上前道:“姐姐,我在你家讨口水喝可好?”他毕竟没做过乞食的勾当,羞于直接讨要食物。
农妇回头,见是一个唇红齿白、斯文秀气的美貌少年,也是心生好感。
她笑道:“值什么?我带你去喝水——”她说着拍去手上灰尘,引着李三九进了边上一处小院。
灶房里有水缸,李三九进去先是看到头顶吊着一个篮子。李三九知道,不少人家为防老鼠糟蹋食物,都是从房梁垂下一个钩子,无人时,把食物装在篮子里,吊起来安放。
他正饥肠辘辘,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才取瓢饮水。
“你是饿了吧?”农妇一笑,上前垫脚取下篮子,拿出一个杂粮饼子递过来,歉意道:“家里只有些这个,看你打扮,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不知道吃不吃的惯,我们贫苦人家的东西。”
李三九一听,心下很是感激,忙掏出钱袋。解释道:“姐姐,我可不是叫花子,我可以给你银子。”他说着拿出一小块银子递给妇人。
农妇眼睛一亮,却是很快婉拒道:“哪里值得了这么多?”
她又说道:“这杂粮饼子,冷着吃嚼不动,你切稍等片刻,我给你热热——”
说着话竟然又把饼子放进篮子里,挂在房梁上垂下来的钩子上。
李三九涩然,点头道:“那太谢谢姐姐了。”
刚刚妇人见钱眼开,李三九从小混迹市井,哪里看不出来?可这世上又有几人不是见钱眼开?只不过大多数人能控制自己,做到取之有道罢了。
他开始有些不喜欢这妇人,不过人家即便一时起了贪心,毕竟没有付诸行动为恶。即便妇人有什么歹毒心思,他自问也不至于对付不了。
李三九道过谢,再不想和这妇人独处,索性出了灶房,坐在院子里一个石墩上等待。只想吃过饭,多留下些银子作罢。
妇人跟出来瞧了他一眼,善意一笑,开始刷锅造饭。
不一会儿,一个衣着体面的清瘦青年挑着扁担,吆喝着进来:“卖草鞋了——”
青年看到李三九明显一怔。
妇人从灶房出来,捣了他一拳;嗔道:“整天没个正形,也不怕人笑话。”她又转向李三九:“我家当家的,在镇上做些小本生意。”
“打扰了,”李三九只觉自己在人家家里等饭吃,活像个叫花子,不好意思说道。
“这是——”青年想说话,被妇人拉着进了灶房。
很快饭菜做好,三人坐在院子里吃饭。
青年问道:“小兄弟,我看你衣着,非寻常人家之人,可是遭遇什么难处?”
李三九哪里会说实话,他撒谎道:“跟爹爹、娘亲拌了几句嘴,就出来散散心。”
他虽是隐瞒别人,却是勾起自己的回忆,想到父母惨死,眼睛就有些红,竟是吃饭的胃口也没了。
如此一来,说的话更活像一个在家挨了打,离家出走的孩子。
青年却在打量着他,见李三九不经意看过来,忙是开口安慰:“父母做的事,有时或许不太恰当,出发点却都是好的,哪有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子?”
妇人也是附和道:“是呀是呀——”
李三九想起过去,自己总是惹是生非、胡搅蛮缠,给父母不知带来了多少麻烦。即便被父亲、母亲打几下,有时也要跟他们,闹一段时间别扭。如今天人永隔,悔恨无用,不由掩面、嚎啕大哭。
他一哭,嘴里露出两颗虎齿;青年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点头。二人又是好一番劝慰。
李三九好不容易止住泪,咬着杂粮饼子,却是食不知味。
青年道:“小兄弟,你不妨今晚就歇在我家里;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家去。”
“送我回家倒是不必了,我自己总知道回家的路;能留宿一宿,已是很打扰大哥、大嫂了,”李三九年少,也没走惯夜路,只想再休息一下也好,等到天明再问路南下。
“……”
农妇为他铺好床铺离去,李三九上床来,闭上眼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他只顾伤心,晚饭吃的不多,又是三顿并作一顿;心情平复下来,立即觉得更是饥饿。他白天又睡了一天,加之这穷苦人家的被褥,也硬的让他睡着不舒服。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他哪里可能睡得着?在床上一阵翻来覆去,最终决定出去透透空气。
他怕吵到青年夫妻二人,轻手轻脚起身开门;刚走到堂屋,正听见这对青年夫妇,在卧室里窃窃私语,嘀咕着什么。
李三九早如惊弓之鸟,不由把耳朵靠上他们房门。
只听女人说道:“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不稳妥,”“他身上有百八十两银子,咱还是不要冒险了。”
男人道:“你懂什么?沧州赵家的人,还会说话不算数不成?”
“唉——”女人叹气道:“他们江湖人做事黑着呢!你就不怕,你把这孩子的消息捅给谁,人家回头一刀给你杀了,找别人顶替你领悬赏?”
“——”男人哑口无言。
“要我说,咱们趁着天黑,悄无声息把这孩子做了,神不知、鬼不觉;”女人阴沉道:“不管是一百两、还是八十两,这个钱拿着稳妥。”
“即便是一百两也与一千两,差距太大了——”男人犹豫了半天,坚定道:“富贵险中求,我现在去城里,你把他房门在外面锁上,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咱们就搏一搏。”
女人道:“你既然做了决定,我总是要听你的。”
李三九听到这,忙是退回房间,躺在床上装睡。
夫妻二人打着灯,小心翼翼从卧室出来,在李三九所在的房间窗口,拿灯晃了一下,确定他还在床上睡着;直接给他房间上了锁。
女人把男人送出门外,也不再休息,回了堂屋坐着,静待赵家来人捉拿李三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