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城,还是那条街道。
“少爷,你要找的人究竟什么样子?还要你亲自跑一趟?”一众黑衣人众星拱月,聚拢在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边;一个年轻些的武士问道。
中年人身形高大,四肢修长。即便他早已不年轻,他的脸依旧很是秀气,甚至可以说是美貌;他的脸又满是沧桑。一双深棕色的眸子,幽深如古井,不起波澜。他又带着笑,他的笑柔和而疏远。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即便他的左右站满了随从。
中年大汉笑道:“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里孩子叫他九哥,他母亲叫他小九。”
“少爷找一个孩子做什么?”
“确切说,我是想找他的母亲。”
“莫非——”
“没有莫非,”中年大汉摇摇头,轻笑道:“我这辈子错过许多事,欠过许多人;也曾为此消沉许多年。这些年,我所遇见之人,大多欺我、辱我、轻我、贱我、笑我、恶我;怜悯、施舍已是难得,除了她,没有人真正平等看待过我。”
“少爷找她——”
中年大汉打断手下人的胡思乱想,认真说道:“我欠了她的钱,或许她不在乎,可我在乎;我更想证明,唯一正眼看我的人,没有看错人;或许她早已记不得我,但我想证明她没有看错。”
“她一定很漂亮——”
“——”中年大汉笑着摇头,他明明在笑,却是毫无笑意;他的笑很好看,也透着难以言喻的疏远;他最终还是说话了:“她的确很是漂亮。”
他的声音温和而优雅,却透着没有任何感情的距离感,他是一个上位者。
一个年青的黑衣武士跑过来,单膝跪地禀报:“少爷,有消息了——”
“嗯,”中年大汉点头,“带我去。”
……
陈州城排行第九的人不少,至少百八十个总是有的;能让小九这个名号妇孺皆知的,只有李三九一个。
在外人到处寻找李三九的同时,李三九正猫在茶楼里,喝着泡了信阳毛尖的沙河茶、磕着瓜子,听人说书。
说书人是一个清瘦的老书生,此时正站在台上唾沫横飞:
“话说,清河铁臂石敢当两把南瓜大锤,一把是实锤,重八十八斤又八两;每每舞动,有撼天动地之势,唤作轰天锤。
另一把亦是同等大小,材料相同;却是有着细密镂空的虚锤。虚锤亦有重达七十八斤的份量,唤作霹雳锤;霹雳锤每每舞动,能发出一十七种雷霆般的声音,或似山野猛兽,或似深海蛟龙,又或似神鬼哀鸣。
就连大名鼎鼎的武当掌门——虚云真人,也是称赞这两把锤——‘轰天锤动天下惊,霹雳锤响鬼神泣!’”
“好——”台下传来无数喝彩声。
说书人见此,也是一个停顿;台前一个十几岁的小厮,迅速拿着托盘在茶馆里穿梭,寻求赏赐。
铜钱“叮叮当当”落在盘子里;李三九也问边上一个富家少爷,索要了一块几钱重的碎银,用作打赏,还惹来台上说书人鞠躬致谢。
打赏完毕,说书人喝了口清茶,接着说书:
“这两把锤合在一起,足足重一百六十六斤又八两,这霹雳轰天锤,也端的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等强兵。
石敢当提着霹雳轰天锤,单枪匹马扫荡泰山群寇,以宋姜为首的匪头,欺负石英雄只有一个人,还想反抗——”
说书人说到这,却是几个黑衣大汉闯进来,领头一人一把把台前的小厮打到一边,指着说书人鼻子骂道:“好个没眼界的老书生,如今北地,我赵家一家独大;你整天宣扬清河石大郎,莫非是存心与我赵家不对付?”
若非亲近、长辈,直呼别人的名字是很不礼貌的;这人叫的还是石敢当小名,更是侮辱性的称呼无疑。
说书人举手讨饶道:“冤枉、冤枉——小老儿哪敢与赵家作对?小老儿以后不说石敢当就是了——”
“总要有些惩戒,”领头人说着话,一挥手,几个黑衣武士迅速上前;收缴银钱,打砸桌椅,很快就要扬长而去。
几人正要出门,领头人却是被“嘭——”的一脚踹飞进来。
“清河铁臂的名讳,是你可以叫的?”进来之人,正是找寻李三九的中年大汉无疑;中年大汉此时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很是深冷。
领头人一见中年大汉身后比他人手还要众,爬起身退后两步道:“阁下何人——”
他这般问,就是打了暂时退避,日后纠集人手报复的主意。
中年大汉一字一顿道:“在下姓石,名临风。”他正是石临风,落魄了十六年,重新振作的清河铁臂石敢当的独子石临风。
“石临风——”赵家武士惊叫一声,又是后退。
石临风伸手,身后人把一柄长剑递到他手上,石临风不紧不慢走上前质问:“为什么总要直呼别人的名讳?你父母没有教过你,做人最基本的道理么?”
“——”
赵家武士的领头人没有说话,一柄长剑“噗——呲”一声刺穿了他的心口;就这么在他眼前,光明正大,又让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好快的剑,这是死去的武士最后想法;他死死地盯着石临风,眼睛里满是惊骇。
赵家其他武士立刻炸了窝,一阵“锵——啷”的拔刀声后,整个茶楼又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石临风“噗——呲”一声收剑,死去的赵家武士领头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石临风道:“我不是来杀人的。”他说着话,也不看赵家武士,收剑回鞘。
“呼——”赵家众武士明显松了一口气,收起刀,从边上石家武士让出的狭窄过道出去。
“李三九——”石临风看向茶楼里,依旧坐着嗑瓜子的李三九,笑道:“你的胆子真大。”
茶楼里,别的客人,包括说书人;都是缩在角落里,挤作一团。
李三九在嗑瓜子,李三九腼腆一笑,却是说道:“你刚刚说过,直呼别人的名讳,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你的父母没有教过你么?”
李三九说得很不客气,脸上看起来,却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乖孩子;若是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或许真会被他的现在的样子所欺骗,认为他只是一个不会说话的老实孩子。
“哈哈——”石临风拱了下手,算作陪罪,他笑道:“陈州城大名鼎鼎的小九哥,果然与众不同;怎么,你觉得我刚刚做错了?”
李三九依旧在嗑瓜子,他漫不经心道:“你找我有事儿?”
石临风道:“是有些事情。”
李三九摇头:“别人找我,从来没有一件好事儿;你家是闺女丢了,还是儿子让人打了,肯定和我没关系,我都好久没出门了。”
“我即没有闰女,也没有儿子;”石临风想起过往,心中叹息,他很快又笑道:“我找你也未必就是坏事。”
“你想让我帮你办坏事?”李三九摊手,“我没有钱,也不缺钱,我从不替人办事儿。
石临风取笑道:“为什么你脑袋里,想的都是坏事?”
李三九不以为忤,坦然说道:“你要是想做好事儿,就更不要找我了;陈州城里,但凡是个会喘气儿的,都知道我不是个好人。”
石临风见他屡屡说话拒人千里,终于断定:“你对我有成见?”
“怎么会呢?”李三九故作惊恐道:“刚刚人家直呼你的名讳,他已经死了;你也叫了我的名字,你还活着,我像是敢对你有成见的样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