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刺客一样,阿恨以真气萦绕周身,只有一张兔子面具在真气遮掩下依旧清晰入目。
“令牌,”胖女人拦住他。
阿恨手一翻,一枚小巧的金色令牌落到掌心。令牌一面刻着只兔子,寥寥几笔,十分抽象,另一面则刻了个“霜”字。
手指一点,一缕真气注入令牌中,令牌灵光大放,一缕光辉射出,径直投入铜镜中。
铜镜中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像,一闪即逝。
胖女人咧开嘴,笑眯眯地道:“兔七,你来迟了,快进去吧。”
为避免节外生枝,阿恨没有答话,直接飞进了小城中。这枚令牌是聂如霜的,万一自己一开口,嗓音漏了陷,便大事不妙了。
一方面,于修士而言,用法力改变嗓音轻而易举,可以将自己听过的声音全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另一方面,于修士而言,辨别嗓音便如辨别字迹一样,有一套系统的方法,可以捕捉到些微的差别。
这就是矛和盾的交锋。
阿恨飞上屋宇,一头撞向高塔。他记得有名刺客就是这么做的。
临近塔身,忽又停了下来。因为塔上设有阵法,一旦撞上,便是头破血流的下场。
“看来蜃景就是幻术,而且在不断变幻。可三百多名刺客都在变幻的蜃景中,准确地进入了集会地点,那就说明这个集会地点肯定有某种特征,为何两个妹子都没提到呢?难不成想坑自己一把。”阿恨心中郁闷。
他哪里知道,自己其实错怪了聂如霜和花容。蜃景是根据每名刺客的身份变幻的,每名刺客走进蜃景,只需走入自己熟悉的住所就行了。
聂如霜和花容哪里能想到,要向阿恨描述自己在蛇窝的住所的外形。即使做了描述,也没什么用,因为很多宅子本来就是一模一样的。
最主要的是,她们自己也没弄懂蜃景是什么存在。
“兔七,你不知道路怎么走么?”
一道略显浑厚、带着几分猜疑、又显得很关心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阿恨转过头,见胖女人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笑眯眯的,显得很和善。
阿恨毫不怀疑,一旦自己露出马脚,这个和善的胖女人会立马出手。
他默不吭声,转身融入拥挤的人流。
他在人群中东一蹿,从一名大爷的身上穿了过去,西一转,又从一名少妇的身上穿了过去。
而胖女人则在头顶飞行,目中始终锁定着他。她一直笑眯眯的脸上现出了几分凝重,目光也透着锐利。
阿恨走得不紧不慢,实际上他是在拖延时间。他在揣摩小城的幻术,因为他不知道路该往哪走,只有摸清了幻术的根本,才能推断出蛇窝集会的场地。
他在心中不断推演:人流纷乱,朝街两头流动,好似两条大蛇盘踞,交接处当是蜃景的中心。房屋高低错落,呈两条直线,至高处或至低处当是蜃景的中心。人流的中心与房屋的中心交汇处不在这条街上,一个交汇处延伸到小城外,不做考虑,另一个交汇处则延伸到右前方。
他已走到长街尽头,左右都有道路,他很自信地朝右转去。
抬眼看去,右前方坐落着三栋怪异的建筑。
一栋形似圆盘,通体洁白如玉,闪闪发光。
一栋形似鸟窝而有穹顶,屋顶之上鸟群飞舞,鸟啼声声,婉转动听。
还有一栋形似庙宇,墙上却雕刻着恶鬼图案,或手持锁链,生吞人肉,或仰头向天,对月啼鸣。
阿恨自三栋怪异的建筑前走过,头都没抬一下。
街道还在延伸,街上并不止这三栋建筑,但自第四栋开始,都是正常的房屋,青瓦红墙,外观也相差无几。
阿恨一路走到第七栋房屋前,直接推门而入。
胖女人一路尾随至此,眼见他进了屋子,胖脸上洋溢着笑容,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小丫头,吓我一跳,还道兔七出了事,被人给顶替了。兔七可真是我喜欢的丫头,机灵俏皮,甜到心里头。”
阿恨心里也捏了把汗。第一次遇见蜃景,即便他是幻术大师,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先前他站在树梢眺望小山坡,只看到了雾气中显露的小城的一面,若小城继续延展,还有另一面,那他的推演就错了。
刚进门,一名身材高挑的半老徐娘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道:“兔七,你可来迟了,快跟姐上楼,集会马上开始。”
半老徐娘笑容满面,和蔼可亲,一边带路,一边絮叨开了:“这趟来天狼镇,蛇窝已损失了不少兄弟,你迟迟不现身,可把老姐姐担心坏了。不过,见到你我就放心了。老姐姐就知道,凭你的脑瓜子,谁也伤不了你。”
“自打你来到蛇窝,老姐姐是看着你长大的,咱们的交情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
“咦,你怎么不说话?”
狭窄的楼梯上,半老徐娘转过头来,投来惊讶的目光。
阿恨眨了眨眼,捏起嗓子,用虚弱的声音哼了一声。
半老徐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关切地道:“哦,是受伤了么?妹子,你放心,组织上备好了伤药,包你药到伤除。我就说嘛,你平日很爱说话,叽叽喳喳的,跟只喜鹊似的,怎么忽然跟老姐姐生疏了。”
来到二楼,门口立着两名彪形大汉,裸露的胳膊上,一条条肌肉堆叠着,如蟒蛇在游动。
是的,他们的肌肉在游动,忽而从胳膊肘游走到肩头,忽而从肩头游走到手背。
阿恨眼一眯:移形换影大法,这分明是青城派的独门秘术。
江湖盛传,移形换影大法分三层。第一层是为初窥门径,全身肌肉骨骼皆可移位,若在战斗中来个以伤换伤的打法,便能起到以小伤换大伤的奇效;第二层是为登堂入室,连心脏、四肢、头颅都能换位,迎敌对仗时教人招招失手,陷入被动;第三层是为炉火纯青,身体与虚空暗合,心念一动,便可移形换位。
眼前这二人尚处于移形换影大法的第一层,但能修炼此法的,绝对是青城派极其看重的弟子。
“又或者是被逐出门派的弃徒,”阿恨心想。
他的思想一向开明,从不会见风就是雨。
“暗号!”左首的大汉道。
这一点,阿恨倒是听聂如霜提过,若是左首的护卫提问,则答“花非花”,若是右首的护卫提问,则答“雾非雾”。
但他现在不便开口,眼珠一转,伸手比划了个“花”字。
两名护卫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透着煞气,一看就是狠人,属于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主。
阿恨正不知所措,思虑着要不要冒险开口一试,半老徐娘凑上前,笑着道:“牛三牛四,别整天板着脸,跟死人似的。兔七妹子受了伤,说不出话来,花非花,我替她答了。”
两名护卫眉头微皱,甚是不满,但还是极不情愿地闪身让出一条路。
阿恨身形一闪,掠进屋内,身后传来半老徐娘的叫唤:“妹子,集会后记得来找老姐姐,咱们好好唠唠。不能说话也没关系,陪陪老姐姐就好。”
阿恨心中苦笑:聂如霜这人脉,真不是盖的。
屋内极其宽敞,好似一座室内广场。穹顶上,一颗颗夜明珠飘浮着,晃动着,撒下莹白的光辉。地面上,一根根石柱高低错落,连绵游走,构成一条长蛇状。
每一根石柱上都盘坐着一名刺客,依旧以真气萦绕周身,辨不出面目和身材来。
无人说话,屋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大概这些刺客之间,平日里并不友好。
想想也并不奇怪,一群以刺杀为职业的修士,见惯了生死,血液都是冷的,对老友团聚、聊天唠嗑自是提不起兴致来。
阿恨选了根无人的石柱盘膝打坐,没有人瞧他一眼,他也没瞧别人,因为什么都瞧不出来。
他将目光投向前方,那里有一座高台,台上绘着群蛇乱舞图,栩栩如生。高台后则有一道暗门,门是关着的。
阿恨盯着高台看了一阵,眉头皱了起来,感觉空气中都飘荡着蛇腥味。这种感觉太过真实,令他隐隐有些乱神。
“是因为那幅图案吗?那幅图有古怪,蛇像是活的一样。”他暗自沉吟。
就在这时,暗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