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镇往东三十里,有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土坡,因为人迹罕至,是以荒草、荆棘遍布,其间时常传出怪异的鸟啼和兽吼。
据当地居民传说,这里有六脚怪打的窝,所以称为六脚坡。
所谓六脚怪,就是豺狼。豺的前肢短小,需趴在狼的身上方能行路,狼的四条腿加上豺的两条后腿,就是六条腿。
阿恨立在树梢,扒开茂密的枝叶偷偷观察着。据聂如霜所言,蛇窝的刺客将在此聚集。
因为天狼镇地处偏僻,在妖族搬来十万大山压了镇龙城之前,根本无人注意到这座边陲小镇,是以蛇窝的势力尚未渗透至此。
此番,吴国修仙界齐聚天狼镇,蛇窝也悄悄杀了过来。这场集会将对蛇窝在天狼镇的行动、地盘等各个方面做个详细的规划。
可以确定的是,为了这场集会,蛇窝会倾巢而动。
刺客是危险的,而蛇窝便是危险的聚集地。阿恨肯以身赴险,自然已做好了为中原修仙界献身的准备。
越是大难来临,越需要有人挺身而出。在他看来,如果有能力,所有奔赴天狼镇的吴国修士,都会义无反顾。
如今妖族势大,除了扛起大任,中原修仙界别无退路。
令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会有人族与妖族勾结?人妖殊途,不可共存。等到人族覆灭,妖族统领中原之时,这些勾结妖族的人族又能做什么?难道要与妖共舞?可妖族能容得下他们吗?
阿恨目中有灵光闪现,却并未射出两行实质的银芒。
这是天眼术更高层次的应用,优点是便于观察,不会被敌人发现,缺点是观察的距离不够远,消耗的法力又挺多。
六脚坡上的一切事物在他目中清晰起来,小到虫子的蠕动,大到野兽的穿梭,尽收眼底。
“刺客还没有来,我邀请的援兵也还没有来。”他心中嘀咕。
像打入蛇窝的巢穴这样危险且重大的任务,他自然不会孤军作战,而是提前搬了救兵。
阿恨也不着急,隐在枝叶后,静静地等待着。
“嘶……”
直到晌午,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古怪的嘶吼,听起来既沉闷又压抑,好似一头庞然大物用腹部发出的声响。
阿恨举目望去,顿时来了兴致。
那是一条大蛇,有五六丈长,水桶粗细,头颅圆钝,尾部细长,除了一双血红的蛇目,通体银白,密密麻麻的鳞片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好似无数把尖刀叠在一起。
说是蛇也不准确,因为自蛇头往下丈许处生着两只爪子。
爪子又细又小,透着惨白的色泽,好似畸形儿多长出来的一对肢体。
就因为多生了一对爪子的缘故,大蛇在游走时都是昂着头的,显得僵硬又迟钝。而随着蛇躯的游走,那一对爪子微微翘起,一抖一抖,又显得有几分滑稽。
“这是……蜃?”
阿恨观望良久,终于认了出来,这是生活在茫茫大海中的一种古怪生物。
相传,蜃似海蛇,而生有两足,遇天晴之时,隐于海底,遇风暴之日,则蹿出海面,两足抬起则海浪滔天,两足下压则暗流涌动。海上的渔民视蜃为凶兽,因为出海一旦遇到蜃,便会遭逢海难。
“两位妹子果然没骗我,蛇窝源自海上。吴国北境比邻大海,但海上各方势力庞杂,不知蛇窝隶属于哪一方?”他心想。
蜃游到六脚坡前,硕大的头颅遮住日头,投下一片厚重的阴影。奇异的是,那阴影竟不是蛇形,而是波浪状。若仔细听,甚至有“哗哗”的浪潮声传来。
蜃张开血盆大口,“嘶嘶”地喘着气,一团雾气自其口中喷出,弥漫开来,遮掩了整座山坡,荒草、灌木以及在灌木中爬走的鸟兽皆隐去了身形。
蜃继续喷吐,雾气愈发浓郁。周围变得死一般寂静,风停了,鸟静了,虫也哑了,只有浓稠的雾气在蔓延,浓稠得如液体在流淌。
继而,蜃摇了摇,晃了晃,消失不见了。
阿恨眨了眨眼,他发现,蜃并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将硕大的躯体融入了雾气中。
他继续张望,只见雾气中现出了小桥流水,现出了深宅大院,现出了亭台楼阁,现出了长街广场,现出了石柱雕像……
人声喧哗起来,吵吵嚷嚷,好似城中的居民在赶集,各种叫嚣的、讨价还价的、撕心裂肺的声音混在一起,混成一曲大合唱。
阿恨又眨了眨眼,这回,连人群也清晰了起来,人流交织,表情动作各不相同,或扛着货郎当沿街售卖,或挎着竹篮去买菜,或驾着马车行色匆匆……
这俨然是一座小城,一切都那么栩栩如生,教人辨不出真伪来。
“蜃景!”
阿恨目中异彩连连,很想冲进雾气中,往小城中走一遭,摸一摸房屋,摸一摸桥梁,看看到底有几分像真的。
“真是神奇啊!”他心中感叹。
“赫!”
一声轻呼,一人自雾气中飞了出来,落到小城的城门前,像一名守卫。
阿恨真的惊讶了,有人走入蜃景,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有人从蜃景中走出来,这就接近神话了。
难不成蜃景里的人物,还能变成活人?
仔细想了想,又豁然开朗:想来此人本来就寄居在蜃的身上,是以一直藏身雾气之中。
自雾气中走出的是个胖子,一身黑衣劲服将肥肉勒得紧紧的,没有戴面纱、着黑巾,将一张脸光明正大地袒露在外。
其长相普通,一张脸圆滚滚的、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其面色平和,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眉宇间颇有英气,但仔细看还是能辨别出是名女子。
谁能想到蛇窝的护卫竟这般和颜悦色?
一道身影破空飞来,落到小山坡前。
此人周身缭绕着真气,散发出淡淡的灵光,遮掩了面容,也遮掩了身材,唯有脸上的一张鹰隼面具没有被遮掩。
这样做,虽然会平白消耗法力,但在掩饰身份方面,比一身黑衣劲服、黑纱蒙面来得更彻底。
阿恨点点头,这是今日所见的第一名刺客。
那刺客明显对蜃景很是熟悉,抬脚就朝雾气内走去。
胖女人将他拦住,手一招,一轮皎洁的圆月自雾气中升起,飘飞过来,原来是一面光芒流转的铜镜。
“令牌,”她叱道。
刺客自袖中摸出一枚令牌,晃了晃,一缕灵光自令牌上射出,射入铜镜之中。镜面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像,一闪即逝。
不远处的阿恨睁大了眼,依旧没能看清这道影像。
“鹰十四,”胖女人颔首,闪身让开一条路。
从始至终,她压根没抬眼看过铜镜,也不知是怎么辨别出来的。
刺客飞身进了小城,挤入人流,东一转,西一绕,不见了身影。
不大一会,又有一名刺客飞身而至,同样以真气遮掩了全身,只有一张鹞子面具惹人注目。
不待胖女人吩咐,此人已拿出令牌。令牌射出一缕灵光,投入古镜中,古镜上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像。
“鹞八,”胖女人笑眯眯的,闪身让路。
而阿恨则在扼腕叹息,接连两次都没能看清铜镜中的影像,看来想一睹刺客的真实身份,不太可能了。
在他的注视下,刺客飞进小城,落身一座屋宇之上。
阿恨眯起眼,这屋宇明明应该是幻象,居然还能站人,看来其中另有玄机。
下一刻,刺客又飞身而起,一头撞上一座高塔。塔身如波浪般翻涌,将其身形吞没。
阿恨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对蜃景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分。他的拿手好戏是幻术,这蜃景虽看着真实,实则与幻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随后,刺客陆陆续续地到来,大多是孤身一人,偶有三五成群的,想来是个小团伙。而胖女人也是恪尽职守,如门神一般守在城门口,守规矩的就打声招呼,露个笑脸,不守规矩的就斥责一声。
到得日暮时分,到来的刺客人数开始激增。眨眼的功夫,就有一人飞来,再眨眨眼,又有数人从四面八方同时飞至。
阿恨一直躲在暗中数着人头,从一数到了三百零七。
这个数目,与聂如霜告诉他的有些出入,但相差不大。考虑到修仙界时时都有修士陨落,有出入才是正常的。
他心中颇为惊讶,不是惊讶刺客人数之多,而是太少了。就凭这么点人手,能在吴国修仙界掀起腥风血雨?能在三宗门的围剿下屡屡逃生?
天色渐渐暗了,大约是集会的时辰到了,再无刺客到来,而胖女人抖了抖满身的肥肉,也开始扭头看向城内。
阿恨身形一展,从树后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