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叮飘身而下,落到阿恨身前,一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嗔道:“不许看。”又转目瞥向花容,叱了声:“妖精。”
对于杜鹃,一介凡人,她不放在心上,但对于花容,一个活狐狸似的女修,她的警戒心瞬间拉满。
聂如霜笑吟吟地踱了过来,赞道:“这位就是嫂子么?想不到天底下真有这般美人儿,称一声艳冠吴国修仙界不为过。”
花容原本心中不快,眼见自己的姐妹这般态度,当下也走了过来,大方地称赞道:“腰肢扭动若柳絮,皮肤白皙如雪,小脸精致似瓷娃娃。嫂子的美,小女子自叹不如。”
丁叮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心里极为受用,轻若蚊吟地道:“妹子,你们也很美。”
两名女刺客仅仅各说了一句话,就打消了她心里的所有防备,甚至令她为自己适才的举动感到羞赧。
她心想:“修士都是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的,看来我真的错怪她们了。其实,脱掉外衣跳跳舞,也没什么。”
聂如霜面容一肃,正色道:“阿恨,你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修士,你说要救我们姐妹脱离苦海,这话还算数么?”
阿恨也收起了嬉皮笑脸,肯定地道:“只要你们不是罪大恶极之徒,能帮的我一定帮。”
聂如霜应道:“好!那你听说过蛇窝吗?我们是蛇窝的刺客,救我们等于向蛇窝宣战,你敢吗?”
“蛇窝!”阿恨心中一动,这已是他来到天狼镇的几日里第三次听到这两个字。
第一次听说,是在沙漠边缘自紫眼沙妖口中吐出的。第二次听说,是在散修营地,一名年轻女修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出的。
实际上,他这一路上都在追查蛇窝这个杀手组织,之所以饶过聂如霜和花容两姐妹的性命,也正是因为知晓她们是蛇窝的刺客,想从她们口中打探更多的消息。
于是他大义凛然地道:“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蛇窝勾结妖族,是人族的内奸,即便没有你们,我也定要与蛇窝斗一斗。我敢断定,不光是我,吴国三宗门也都会参与进来。”
聂如霜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到他表态,这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好!至于本姑娘是不是罪大恶极之徒,那就请道友听听我的往事吧。”
美目一转,又瞧向丁叮,问:“嫂子愿意听我絮叨一番么?”
丁叮虽听得云里雾里,但透过现场的气氛和言语间的凝重,也知出了大事,当下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妹子,说吧,不管有什么冤屈,叫阿恨替你做主。”
四人在青石上坐下。许是被几声“嫂子”叫得心有些飘飘然,丁叮破天荒地挽起了阿恨的手臂,偎在他身上。
阿恨自不会拒绝,反手搂住了她的臂膀。他本想搂腰的,但怕挨打挨骂,在两名女修面前丢了颜面,是以退而求其次。
聂如霜螓首微抬,看向天上的浮云,思绪飘回了多年前的小村庄。
“我出生在一个小村庄里,村子叫黑土村,村子里的村民就像黑土一样,随时会被人踩上几脚。”
“阿爹阿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每日早出晚归,累死累活。阿爹最喜欢的是逢年过节时喝两盅小酒,阿娘最喜欢的是做女红,她说等哪一天我出嫁了,全给我带去婆家。”
“我自记事起就很心疼爹娘,也很乖巧。在家里,我会做饭、养鸡,闲暇时还会绣两只荷包拿到镇上去卖,补贴家用。”
“做饭?绣荷包?”丁叮的注意力当即被吸引了过来。
她满眼小星星,充满了崇拜,心中寻思着:“不如找个机会拜她为师吧,女红可不是随便拉来个女修都会的。”
她识趣地没有多嘴,只是扭头瞅了一眼阿恨,却见阿恨也正瞅着她,那眼神似在说:“瞧瞧,这才叫贤惠的好女人。”
她心中不爽,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脸,阿恨“呜”了一声,别过头去。
聂如霜接着道:“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群仙师,说是去捉拿山贼,路过此地,要借宿一宿。村民们很开心,杀鸡宰羊地伺候他们,还将最好的厢房腾出来,供他们过夜。这都是村民自愿做的,没人收一文钱,也不敢提。”
“有一名修仙者住到了我家。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人,身材臃肿,长相猥琐,额头有颗痣,右脸有道刀疤。”
“爹娘也给他准备了最好的酒菜。三两杯酒下肚,他醉醺醺的,去歇了。我们一家人收拾收拾,也去歇了。然而,到了下半夜,我被诡异的响动惊醒,感觉身上压了个人,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失声尖叫,爹娘都来了,提着灯来了,才发现将我压在床上的人正是那名仙师。阿爹大声呵斥,伸手去拉开他,我娘在一旁痛哭流涕,而我缩在床头,死死裹着被子,又惊又怕。”
“那仙师翻起身来,一把拎起我爹,砸在地上,阿爹头破血流,一命呜呼。阿娘冲上来,他又一脚踹下,将阿娘踹飞到墙壁上。阿娘也去了。”
“啊……”
丁叮瞪大了眼,失声尖叫。她已震惊到无法言语。穷人家的苦楚,不是她一个千金大小姐能够体会的。
“修士杀凡人,嘿嘿,真是败类。”阿恨义愤填膺,将牙咬得嘎吱响,“若天下的修士皆是如此,还叫凡人怎么活?”
聂如霜眼角有泪,胸膛起伏,目光却模糊了起来,显是深深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吓坏了,一个劲地哭。这时,街坊邻居也被惊动了,纷纷赶了过来。那仙师这才罢了手,挥挥衣袖,飘然离去。”
“我挣扎着下了床,扑到爹娘的怀里痛哭了一场。村子里流行火葬,于是我替爹娘梳洗好,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将他们背到床上,点燃了屋子。”
“我离开了黑土村,但我又不知道去哪里,就沿着村落往镇子里走,一路乞讨。有时候我接连几天都吃不上东西,就溜去集市里捡别人扔掉的烂菜叶吃。到了晚上,我就找一户大户人家,像狗一样趴在屋檐下睡觉。要是下了雨,我就躲进别人家的柴垛里。”
“有一次,一条狗发了狂,在我身后狂追,还有一群小孩在欢叫,叫狗快点咬我。我拼了命地跑,跑过了七八条街,跑得两条腿都快断了,最后失足掉进了河里,才躲过一劫。”
“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年,天下起了大雪。我在街头流浪,冻得瑟瑟发抖。有一名孩童吃糖葫芦,吃了一口又扔了。我开心极了,想捡来吃。”
“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车夫对我大吼大叫,叫我闪一边去。但我太想吃糖葫芦了,压根就听不清他的话,一个劲地往前冲。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扬起马鞭抽打我。我抱着糖葫芦,只知道哭,连躲都不敢躲。”
“人啊,沦落为乞丐,打心眼里就把自己当做了下等人,见谁都低三分,这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只能怨命不好。”
“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鞭子。”
“那只手轻轻一挥,马车就翻倒在大街上,车夫更是摔得七荤八素,半晌都爬不起身来。我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白衣,浅浅地笑着,那笑容,就像春天里的百花,沁人心脾。”
“她问我,想不想过衣食无忧的生活,想不想杀掉所有欺负自己的人,想不想练就一身好本领,令人人羡慕。我热泪盈眶,拼命地点头。然后,我就被带进了蛇窝。”
听到这,丁叮伸出手,握住了聂如霜的手,轻声道:“如果是我,就带你走进我的竹楼,从此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
两只手都小小的,白白的,看着很养眼。不同的是,一个五指纤长,柔软又光滑,一个生满了老茧,还带着丝丝伤痕。
似乎丁叮也听出来了,走进了蛇窝,并没有改变聂如霜的生活,而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