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惊讶地抬头看向阿恨,眼睛眨了眨,又学到了一招。
他毕竟还小,在关键时刻,阿恨挺身而出帮了他,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成了伟岸的巨人。现在,估计阿恨说什么,他都信。
阿恨一指点在黑衣人眉心,后者随即昏迷过去。
他对少年道:“死者为大,该为你父亲料理后事了。”
少年连连点头,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但在阿恨的目视下,强忍着没有掉泪。
他用小小的身子扛起高大的父亲,小声问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阿恨,”阿恨答道,顺手拎起黑衣人。
“我叫强子,姚强。”
……
二人打西边出了镇子,走出不远,便到了后山。
强子选了处野花盛开的地方,刨了个坑,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尸首挪到坑底。
他没有急着填土,蹲在坑边,陪父亲说着话,说自己不要新衣裳了,说自己学会寸劲掌法了,说自己会奔赴镇龙城杀妖……
阿恨待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
看着这对父子,他不由想起昨日自己为死去的镇民挖的坑,那么多人挤在一个坑里,只因为他们在世上没了亲人,如果还剩一个亲人在世,也不至于如此。
他忽然感觉有些孤单了。这些年来在江湖上漂泊着,自己有亲人吗?
他想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眼顿时红了,强迫自己将这道身影排斥出脑海。他又想到一个高高在上的身影,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再次将这道身影排斥出脑海。
他想到了杜鹃,不由得叹了口气,这道身影也渐渐从脑海中淡去。
“我有亲人吗?”他忍不住问自己。
“叽叽……”
一阵婉转的鸟啼从头顶传来。
阿恨抬眼一看,一只百灵鸟立在树枝上,提起一只小爪子,惬意地舒展着翅膀,小脑袋灵活地转来转去,眼睛始终不离他左右。
他笑了,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浮上脑海,令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丁叮,或许我真的有点过分了,每次见到她就想跑。或许也不能怪我,都是她惯出来的,不管我对她多冷淡,她都会追来……”
山风阵阵拂面,带着春日的几许寒意,他的思绪越飞越远。
……
野狗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一片草地上。凉风阵阵,他感觉有点冷,下意识地运转法力,不料体内法力空空。
他努力眨了下眼,这才想起,自己的法力被那个可怕的蓝裳青年给吸光了。
“那水流究竟是什么诡异的东西?好可怕。也不知道法力还能不能修炼回来。”他心中有些酸楚。
额头很沉重,伤口裂开了,有鲜血顺着脸颊流下,很痛。
他还是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看,这一看不由吓得一哆嗦,那个可怕的蓝裳青年就在十丈开外。
那里立着一座小小的坟冢,一个少年在祭拜,蓝裳青年则不停地劝说着。
“他们看起来很投入,完全忽略了我?”野狗的眼眯了起来,缓缓地爬起身。
那二人毫无察觉,面朝坟地,隐隐有哭声传来。
他转过身,迈了一步,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二人还是没有反应,似乎毫无察觉。
他胆子大了起来,身形一窜,跃出数丈远,脚尖落地,轻盈无声。
身为刺客,哪怕法力尽失,还是有着一身本领的。凡人的武功,他早就练得登峰造极,是以轻功依旧不弱。
他三两步蹿出,缩到了一块巨石后,再次从石后探出头来查探了下,确定没有危险,这才借着各种掩体,逃远了。
到了镇子边缘,野狗脱去一身黑袍,只穿着内衣冲进镇子。
现在镇上到处都是修仙者,哪怕他打扮稍微怪异了点,哪怕他浑身是血,也无人关注。
他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心里在狂笑:想不到一场生死危机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消除了,我野狗果然福大命大,不枉这么多的艰苦和磨难。
他本是穷人家的孩子,父母都是农夫,从小就被家人送到乡绅家,给乡绅的公子做伴读书童。日子过得倒也还凑合。
乡绅家的公子不学无术,到处欺男霸女。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公子将村头王老伯的闺女给糟蹋了。
事发后,官府来抓人,乡绅把他推了出去,说一切都是他干的。他人小势微,百口莫辩,莫名其妙地成了朝廷钦犯。
在被打了五十大板后,他被发配充军。然而,他很机灵,在路上逮着个空子,逃了。
从此他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直到遇见了一个女人,说他有修炼天赋,把他带回了组织。他终于有了一间小小的能够御寒的屋子,也吃上了饱饭。他以为自己苦尽甘来了。
然而,组织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他要接受各种魔鬼般的训练,每天都要脱层皮,甚至身上扎几个血窟窿。
他怕了,他想逃,但组织里的人都告诉他,进来了就出不去了,永远逃不掉。
他不信邪,逮着一个空子,揣上几个馒头就跑了。还没跑出两里地,他就被抓了回来,打得皮开肉绽,躺了十多天才能起床。
他意志坚定,仍然不屈服,过了一段时日,逮着空子又跑了。
这时候,他已经有了一身的本领,成功地躲过了组织的抓捕。他忍不住放声大笑,以为老天终于开眼了,开始眷顾他了。他也确实过了一个月的潇洒生活。
然而,一个月后,他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开始溃烂,剧烈的疼痛侵袭着他的神经,让他陷入疯狂。他这才明白,自己被下毒了。
疼痛逼着他疯狂地跑,等他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组织。
他没死,也认命了。他在组织里表现得越来越好,成了一名合格的刺客。他忘了以前的名字,给自己取名“野狗”。
野狗没有逗留,打东边出了镇子。脚步轻快地跑出两里地,前方现出一座小树林。
他一溜烟进了林子,在一棵老树后探出头来,朝后方仔细查看了一番,又伏在地上,将耳朵贴着地面听了听,确定没人跟来,这才往林子深处走去。
来到林子中央,他嘬起嘴,学起了鸟叫,叫声两长一短。
这并不是与组织接头的暗号。这只是他与其他交好的刺客的接头方式。
实际上,妖族突袭镇龙城,事发突然,组织也没料到会突然赶来像天狼镇这样的边缘小镇。到现在,组织的大部人马还在赶来的路上。
轻风拂过,树冠摇晃,枝叶“沙沙”作响。没有想象中鸟鸣作为回应,唯有一簇枝叶猛烈摇晃起来,从其后翻飞出一缕银光。
“啊……”
野狗仰头就倒,一缕鲜血自眉心流出。
在他身后,两道人影浮现而出,正是阿恨和强子。
强子手持大刀,冲了上去,怒吼道:“不,应该由我来杀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为父报仇……”
他一刀捅下,野狗口中鲜血喷涌,竟轻轻地哼了一声。
强子心头的愤恨终于发泄了出来,一刀砍下了其头颅。
而阿恨,在野狗倒下的瞬间,就飞身而起,扑向那簇剧烈摇晃的枝叶。
枝叶后有黑影一闪,冲进一片灌木丛,消失不见。
阿恨没有丝毫迟疑,长剑挥洒,剑光纷飞,将灌木丛捣毁。
然而,除了几只野兔和一窝山鸡被惊得四处乱窜,灌木丛里什么都没有。
阿恨面沉似水。他骗了强子,明说给刺客生的希望,诱骗他说出买凶之人,实则是想钓出其他刺客,甚至是刺客组织的巢穴。
他目光游弋,将灌木丛扫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漏下一处藏身之地。可另一名刺客,就在他眼皮底下跑了。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快速转身,又冲向那簇剧烈摇晃的枝叶。
枝叶兀自在颤动,枝上已没了人。
他总算明白过来,适才那人是动用隐身法器藏在树上,又随手扔了一只兔子,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等自己扑向灌木丛,那人才从容离去。
“被骗了!”阿恨将牙咬得“嘎吱”响。
强子走过来,拉起他的手,道:“大哥哥,没关系了,我已经手刃了仇人,等人妖大战后,再去追杀那山贼头子。爹在九泉之下有灵,也该安息了。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不怪你。”
阿恨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叹了口气,道:“走,回去吧。”
回到广场上,散修的数量多了起来,飘浮半空的光球有十来个,在地面走动的也有十来人。
看向广场一角的巨石,以及闪烁着金光的“散修营地”四个大字,阿恨知道,一定会有更多的散修被吸引来。到时候,他就能进行计划的第二步了。
他目光一扫,老婆婆、三个中年人和小情侣一个都不在。
“骗子,都是骗子。”阿恨心里郁闷。